庄云侧耳细听,裴墨霖似想到了什么,英眉一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庭萱道:“只要您死了,他们就不会再找您了!”庭萱看庄云有些急了忙说:“您别误会,我是说只要让那些人误以为您死了,您再编一个新的身份,就不用担心他们追杀了。而且我在长安有一个铺子,做的是死人生意,我可以雇用你当伙计,还能给你发月钱呢!”
裴墨霖偷笑,庄云却很苦恼:“丫头啊,你这想法不错,可我要装死也要他们信才行啊!我被他们折磨了十多年都没死,要是我突然死了谁也不信!”
庭萱亦偷笑,不过是对着裴墨霖笑的:“我这儿有个法子,倒是能让你看上去死得很逼真。我记得《神农记》中曾记载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叫渔的人与人殴斗,打斗的时候被人一刀捅进了心窝左下一寸处,当即气绝。渔的妻子三日后为他下葬,哪知在入土的时候他又活了过来。庄老前辈,您可知是为什么吗?”
庄云最爱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一边摇头一边催促:“我哪里知道,你快说,快说!”
“这是因为那刀被磨得十分的锋利,刀身很薄,而人的心窝左下一寸是一个穴位,只要极为锋利的刀刺进去但不拔出,就不会出血。虽然人会因为疼痛而暂时昏厥,但不会伤及性命。只要能及时救治就无性命之忧!”
庄云跟听天书一样,怪叫:“是不是真的?!丫头,你可别骗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庭萱保证的说:“这绝对是真的,书上都有详细的记载,东晋时也有人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这事听起来不易,做起来就更难了,稍有不慎就会没命,所以前辈一定要找个信得过的人,还要懂得这一法子的才行!”
“这要上哪里去找!”庄云急切的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庭萱一指裴墨霖:“他就能帮你,而且他是你故人之子,你应当信得过。只不过”庭萱话锋一转:“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的白帮你啊,不但要冒着得罪吴王的危险,还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更要小心惹祸上身。要他帮你总要给他一个必须帮你的理由吧!”
裴墨霖一下子就明白了庭萱的意思,接着说:“前辈若是愿意承诺事成之后将吴王追杀您的原因告知与我,晚辈就保证您的性命,还能保证您永无后顾之忧!”
看着眼前的一对玉人儿,庄云突然感到自己进了套了,他摇头:“不行,不能说,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这么大年岁了,有什么好怕的!”
庭萱说:“前辈,您可要想清楚了。您被关十多年,受了许多罪才逃出来,就说明您有不能死的理由。而吴王近几年的势力减弱许多却依旧不是您所能撼动的,唯有与人结盟才是您最好的出路。前辈,您可不能死,您死了,那这些年的冤屈岂不是就白受了,连个还自己清白的机会都没有了!”庭萱看准了庄云的犹豫,故意说了许多他的不甘与冤屈,就是为了动摇他的心智。裴墨霖也借机劝说:“晚辈可以先帮前辈脱身,也可以帮前辈找到安身之所。日后前辈觉得晚辈是可信之人再将秘密告知,可行?”
庄云想了半天,问他:“小子,你叫什么?”
“晚辈是河东闻喜裴氏,小字墨霖。家父少令公裴进!”裴墨霖说出河东闻喜裴氏的时候就已然代表了一个极盛的家族,一个足够担得起庄云一条性命和他保守的秘密的家族。庄云也不想眼前这人来头颇大,敬佩道:“你祖父可是开国元老裴寂裴老大人,我这一生敬佩的人不多,裴老大人就是一个。既然你是裴家子孙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我跟你走就是了!”
此时此刻庭萱才意识到家族名声的重要,庄云可以信不过裴墨霖,却不能信不过裴家。裴家本朝就出了两代宰相,是实打实的皇帝近臣,最受信任,从不拉帮从不结派,只效忠于皇帝,也只听命于皇帝。这样高不可攀的大族绝不是赵家敢想的,更不是庭萱想求的。越是大族后宅的水就越深,庭萱自认人微力小,不敢涉足。
裴墨霖不知又跟庄云说了什么,弄的老头一脸暧昧的看着他们俩,而后笑着说:“你们小两口慢慢走,我先回长安等你们了!”说完人就跑没影了,好像怕打扰他们似的。庭萱板着脸,很严肃很严肃的跟眼前这个笑的很‘奸诈’的男人商量:“你看,我又帮了你一个大忙,就算是还你的救命之恩。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我嫁不起你,你也不用为了负责娶我。既然你说四哥哥被接回长安,那我就回我的天长观,咱俩以后最好不见!”
庭萱扭头就走,却在转头的一瞬感到被人敲了一下,身子一麻就晕了过去,临倒之前还听见裴墨霖奸笑的说:“这么好的贤内助,我怎么舍得放手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好女子,宜室宜家。
人间春色锦繁落,道是真情君知否。相比赵府之内的一片喜气洋洋,身为主角的庭萱周边却是愁云惨淡。最让人难过的是在自己痛苦的时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庭萱趴在窗户边上,一阵又一阵的唉声叹气,听得窗外的喜鹊都犯了愁,蔫蔫的叫着。庭萱眉头紧锁,一会儿咒骂,一会儿落泪,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独自念着哀怨的诗句。身边伺候的都怕惹了这位主子不快,各个低着头,敛声屏气,静的好像屋里没有她们存在一样。看到这种情况,庭萱原本阴沉的心境更加灰暗了。
若说庭萱郁闷的原因,全都源于那个裴墨霖,可是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庭萱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她只知道自己被裴墨霖那个混蛋算计了。这件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天莹姐儿出嫁,随后佩哥儿就带着庭萱私奔了。只可惜两人的行踪暴露,引来了杀手。佩哥儿被镇安郡公府的人接走,庭萱则被裴墨霖从杀手手中救下。救下后,裴墨霖就说要娶庭萱,并施以轻薄。
其实当时裴墨霖在树林里说的那些话庭萱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她不信他没有红颜知己,她不信他房里没有女人,她不信他不喜欢第一美女,她更不信他承诺会白首不相离。这一切的一切庭萱都不信。男人永远都是言行不一,男人永远都是喜新厌旧。庭萱对佩哥儿的信任是基于十多年来的感情与相处,是佩哥儿多年来的始终如一给了庭萱信心。可是裴墨霖呢,一个相识不久,花言巧语,阅女无数,甚至几次对自己痛下杀心的男人,他的话怎能相信。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即将要成为自己的丈夫了,这个打击对庭萱来说不是一般的大。最大的问题是,庭萱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赵家打包卖给裴墨霖的。就凭陈氏和丫鬟口中的三言两语,庭萱根本不能把一切事情完完整整的弄个明白。她现在所知道的就是一个月前,衣衫不整并且昏迷不醒的自己被裴墨霖大摇大摆的抱进赵府,招摇到当天赵府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七小姐在回道观的途中遇到贼人,幸得裴家二公子所救,才保全性命。裴家二公子在救下七小姐的时候与之有了肌肤之亲,为了七小姐的清白,裴二公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并承诺马上回家禀报父母,不日便来提亲。
而这件事,根本是庭萱完全不知晓的。庭萱所知道的就是她醒来的那一天,正好是裴家主母带着官媒来赵府说亲的日子。她们与太夫人及陈氏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但府里上上下下都说七小姐这是一朝得势,乌鸦变凤凰了。不但丫鬟们个个来溜须拍马,就连陈氏见了她都是喜笑颜开,根本看不出她就是那个狠心买通杀手要庭萱小命的恶毒女人。
庭萱无从辩解,她在见到陈氏的那一刻坚决的喊道:“我不嫁,我不会嫁给裴墨霖的!”陈氏用对待孩子玩闹的态度奚落庭萱:“你的名节都没了,不嫁他谁还能娶你!你心里头有什么痴心妄想的念头趁早断了,打了不该打的主意就别怕自己没福更没命。”
这是在影射佩哥儿了,庭萱倏地笑了:“我就知道是你,做事永远都露着马脚。以为请两个杀手就能把事情解决,却是异想天开。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这样大胆,就不怕我到祖父祖母那里去告你一状。谋害庶女的罪名可不是一个镇安郡公府就能保住你的!”
陈氏一点都不把庭萱的话当回事:“你就是去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更不能相信。而且,你的亲事前途都握在我的手里,哪怕你出嫁了还是要回来叫我一声太太,跟我撕破了脸对你可是半分好处都没有。得罪我的后果也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听您这话好像我不撕破脸你就不会坑害我一样,真是笑话,您都送我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只是我今日还是要奉劝太太一句,害人终害己,夜路走多了早晚都会让小鬼缠上的,何况,您还不止走了我这一条夜路!”
陈氏冷下脸:“我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还是回去安心待嫁吧,等你出嫁的时候我还有两份大礼要送给你呢。只盼我的好女儿要吃得消才好!”陈氏言辞凿凿,而且说到两份大礼的时候眼中透着兴奋,绝不是随口一说。庭萱迅速思量着陈氏还能对付她的只有佩哥儿了,从庭萱被送回赵府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佩哥儿,连他的消息都不曾听说,庭萱隐约感到佩哥儿已经不再府里了,而他具体去了哪却无法得知。陈氏现在把她看的严严的,不但不让出房间,身边也都是陈氏的亲信监视,除了太夫人和陈氏以外,庭萱没再见过府里任何说得上话的人。
庭萱的微微色变让陈氏吐了一口恶气,她让秋菊把庭萱带回凤仪阁,寸步不离的看着。秋菊这事办的极为顺手,****与庭萱同吃同睡。庭萱看到她心情烦躁日渐消瘦,秋菊却是心情愉快吃好喝好,不过月余,人就胖了一圈。庭萱觉得现在的她走在秋菊的身后已然是看不见人了,十多年前的窈窕少女转眼间变成了横阔竖圆的大妈,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刀刀都砍的人面目全非。
此刻,庭萱从陈氏的房里出来,身边立马围上了一堆不认识的丫鬟,前呼后拥的,好不气派。不过其中的不快也只有庭萱自己知晓。早前这诺大的府里还有几个姐妹,虽然不是各个知心,但总不至于安静的让人心惊。可是,赵府的女儿一个个嫁的嫁,跑的跑,现在就剩下她一个在这里苦苦挣扎,困兽之斗。再次被送回赵府严加看管后,庭萱才意识到芸姐儿的伟大,至少莹姐儿已经出嫁一个月了,即便赵府的人已经把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她还是逍遥在外。如果可能庭萱真想让芸姐儿告诉她,那条逃走的密道在哪里,她也好在必要的时候有所准备。
从陈氏的主屋到庭萱的凤仪阁大约要走半盏茶的功夫,走慢些也最多用一盏茶的功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也可以发生很多事,例如遇见一个熟人,一个陈氏不喜欢却可能对自己有所助益的熟人。在前方的长廊中美艳的六姨娘苏青青正手持团扇坐在廊边含笑看着庭萱,像是在那里特意等她一般。庭萱故意走上长廊,与之寒暄:“六姨娘安好!”
苏青青似笑非笑:“奴家可不敢受七小姐的礼,六小姐这是要去哪啊?”
庭萱瞟了一眼秋菊,说道:“我除了凤仪阁还能去哪呀!不像姨娘想去哪就去哪,没人敢管着。”
“奴家还能得七小姐羡慕呢!”六姨娘侧身来到庭萱身边,挡住秋菊的视线:“近日院子里的花开的甚好,七小姐若是赏脸就随我一起去看看,还能采些花瓣拿回来泡茶喝。”
“好呀!”庭萱当然应和。身后的秋菊不淡定的虚咳提醒道:“小姐,太太说让您早些回院子,待嫁之身,不宜四处走动!”
“这是个什么规矩!”六姨娘嗔怒道:“我看就是太太瞧不上我,连七小姐跟我说说话都不成!就连你这么个奴才都敢欺负我,这还让人怎么过啊!回头我定要去问问太太,她养的什么奴才,竟敢这样仗势欺人!”
秋菊脸一白,讪讪的说:“姨娘莫气,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太太更没有瞧不起您。”
“呸!”六姨娘一口吐沫星子吐在了秋菊脸上:“就是你们这群奴才们在太太那嚼舌根子,离间我与太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的什么样地心思。无非是看到我得宠了,心里不忿不平。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跟了太太那么多年,老爷要是看得上你,早就把人收了,那还会让可心的人儿成日里在豺狼窝受气!”
秋菊这回眼睛里都快冒火了,这六姨娘真是字字诛心,都说在了秋菊的心尖上,更是把她早些年的那点心思一一都点了出来,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秋菊恨得要命,却拿六姨娘没辙,谁叫她长的漂亮嘴又甜,得老爷喜欢,还生了个儿子,连太太都不能动她,那风头,简直比十多年前的四姨娘还要盛。秋菊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咽下这番奚落,眼看着六姨娘把庭萱带走。她心里愤恨,不愿再在六姨娘跟前让她嘲讽,就让丫鬟们跟着庭萱,自己先回凤仪阁。
秋菊一走庭萱就送了一口气,背着丫鬟们低声道谢。六姨娘含着笑意,同样压低声音说:“不必道谢,是有位故人托我探探您的近况。那故人说许久未见,可否有麻烦了?”
庭萱毫不迟疑的说:“有,有很大麻烦!六姨娘,你能不能帮我!”
六姨娘说道:“这是自然,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帮你啊!不过有话在先,那故人说了,裴家是门好亲事,您就安心的嫁了吧,至于逃婚什么的都是不可行的事,您就别乱想了。其他的,但凡七小姐开口,奴家定当鼎力相助。”
额!唉!庭萱无声叹息,自己的亲娘怎么也觉得裴墨霖好,还这样明白自己的心思,特意托人来打消自己逃婚的念头,可是自己现在最麻烦的就是这桩亲事了!
庭萱哀怨的模样把六姨娘逗乐了,小女儿的心思她也是明白的,就搬出了自己的故事讲给庭萱听:“七小姐,世间真情意的男子太少,年少的时候以为自己遇到了,爱到天荒地老,转眼,对你海誓山盟的男人为了名利富贵,别样佳人乃至许多他所谓的不得已的苦衷就会把你抛弃,甚至出卖。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妓子!”
庭萱也挺好奇的,只是这种事那好随便问的。不过六姨娘根本没听庭萱的回答,就似陷入回忆一般娓娓道来:“早年我也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嫡出小姐,家中早早的就为我定了一门亲事。可惜那时我好高骛远,自认为有几分才气,那些蠢笨武夫配不上我,就动了别的心思。那时家中为我请了一位落魄秀才做先生,他文采好,又懂我的心思,我俩****在一处就情愫暗生。没过多久,这事就被我母亲知道了,她劝我不能再与他有往来,我偏不听。后来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他气昏了头,扬言要杀了那秀才,是我拼死保住了他一命。就此,父亲对我十分失望,把我也撵出了家门。”
“那然后呢?你们没在一起吗?”庭萱忍不住问。
六姨娘美眸藏恨,柔声说:“他死了,是我杀了他!”
庭萱定住原地,双手捂住嘴,以免自己叫出来。六姨娘跟个没事人一般继续说:“我俩从家中出来后,就去了他的老家。他家中真的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连斗米都没有。日子虽苦,可也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能与他在一起,我甘之如饴。那之后,我每日日夜刺绣拿出去买,换些银钱。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一伙人冲进我家把我绑到了妓院去,说是他把我买去那里的,买了十两银子,去还赌债。卖身契上还有他的签字画押。我当时悲痛欲绝,恨不得就那么死了,不过我最后没死成,是陆夫人救了我。那以后,苏小姐就死了,活下来的就是花魁苏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