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别离
（郄铅素）
在海上漂了近三个时辰，才渐渐看到郄峰。
穴道已经解开了快一个时辰，但又有何用？已经无法返回去了。
船靠上岸，我提着大刀，黑着脸直冲上山寨。
弟兄们见我回来，本还想笑着跟我打招呼的，但见我一脸戾气，笑容立即就凝住了，大气都不敢出。
我直坐上大堂正中的那把坐椅上，大喝一声：“把施明然和玉秋惊给我绑过来！”
不多时，那两人悠然地走了进来。
我金刚怒目地瞪着他二人，咬牙切齿道：“施明然，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把情况给我说明白！哼！就骗我一点？鬼话！”
他见状往玉秋惊身后躲了躲：“你这副模样，要我怎么跟你说？”
玉秋惊连忙也笑道：“素姑娘，瞧你，把施兄吓坏了。”
“你！”我右食指点向玉秋惊，猛地朝旁一指，“闭嘴！让开！我没问你话，你就给我在一边安静呆着！”
他看了我一眼，颇为无奈，讪讪地坐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我目光如电地扫向另一个人身上：“施明然，你说！”
明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我闻言冷笑一下：“你说呢？”
“我真的只骗你一点。”他说得诚恳，神色真挚，随后看了玉秋惊一眼，“玉兄可以作证。”
我瞥了一眼正在点头的玉秋惊，不由又哼了一声：“你何时与他称兄道弟上了？上次还那般猜忌来着，别告诉我，你们那时就已经勾搭上了，演戏骗我？”
“没有没有。”明然闻言连连摆手，“我刚开始，真觉得幕后主谋是他。不过，仔细想了想觉得另一个人更为可疑。”
“你是说水月溪？”我横了他一眼，顿时火冒三丈，“施明然，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火！你帮她乱出主意也就算了，竟然还让公输言麟找人来杀我？”
他轻笑一下：“我那不是相信你么？我们山寨的头领，怎么可能被几个杀手杀掉？”
我闻言怒火一挫，竟去了三分，扬了扬眉：“那请我们神机妙算的施军师告诉我，你跟水月溪什么时候开始狼狈为奸的？”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些么？”他不由皱了皱眉，“我跟她那叫合作。什么狼狈为奸？我这还不是为了谁？”
“你爱为谁为谁去，反正总不会是为了我郄铅素。”我黑着脸道。
他闻言脸色变了变，隐忍着不说话。
可他越是这样，我火气越盛，手死死握住。
此时，玉秋惊突然轻笑出声：“素姑娘，你真冤枉施兄了。施兄之所以会与水姑娘合作，正是为了素姑娘。旁观者清，素姑娘一人独闯虎穴，总会有些地方顾及不到，施兄不是都替素姑娘补得滴水不漏么？”
我闻言怒极反笑：“他为那些宝物安排的去处合情合理，我就不怪他私自行动。但他怎么可以将什么罪名都推到云诘班的头上？如今离岛落到公输言麟手中，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闻言，明然和玉秋惊对视一眼，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玉秋惊目中流光一转，竟笑出一种倾国倾城的意味：“素姑娘，惊最有自信的，便是自己的这一双眼睛。惊所看中的人，会有错么？”
“你是说……公输言麒？”我大吃一惊，“我不是将他杀了么？”
玉秋惊斜睨了我一眼，笑意盈盈，眼中却是寒光乍现：“你确定你杀了他么？素姑娘。”
我有一瞬的恍然：“当时，我确是对着他的背后刺了一刀，但我觉得似乎没有刺中。还有，那些士兵也很奇怪，一直都没有追出来……”
玉秋惊赞同地点了点头，问起的却是另一件事：“素姑娘，凉州蛊毒，闻名九州。因此，人们也常常会忽略掉其他的一些事物。不知素姑娘听没听过，凉州的那位女侯爷？”
“留影？！”我不禁茅塞顿开，“原来，是幻术？！”
“言麒的整座宅子，都叫留影施下幻术。当然，攻击素姑娘的人有的是真的。否则，你一出来，身上的伤口全都消失了，岂不是惹水姑娘生疑？”
“你们在向水月溪下套？”我终于听出一些端倪，却又不禁糊涂了。
他们不是在跟她合作？怎么又会向她下套？
明然低声一笑：“若不让她亲眼看到公输言麒死在你手上，她又怎会去杀公输言麟？”
“她，把公输言麟，杀了？”我越听越糊涂了。
玉秋惊轻笑出声：“施兄果然很了解素姑娘。看样子，素姑娘真的觉得水姑娘是来帮公输言麟的。惊此次请素姑娘出手，果然是选对人了。”
明然闻言朝他一抱拳：“玉兄，好眼光！好计谋！”
玉秋惊还礼：“施兄与惊，平分秋色。”
两人完全一副惺惺相惜，相识恨晚的模样。
“你们，什么意思？”我看了一眼明然，又看了一眼玉秋惊，大声问。
真恼火，被无视了。
玉秋惊浅笑一下：“我们这是在称赞素姑娘。正是素姑娘的功劳，水姑娘才会相信公输言麒已死。”
我狐疑地盯着玉秋惊，怎么这话越听越不是那一回事？
明然放声一笑：“她什么事都藏不住。幸好！”
玉秋惊闻言也不禁莞尔：“诱敌先诱己。素姑娘，惊是在夸你功夫了得。”
我白了他一眼：“杀猪之前也得磨刀，那地方，连刀都带不进去。”
明然一笑：“我不是让水月溪给你送刀去了？顺便，让她看到我们想让她看到的一幕。”
我“霍”地站起身：“换句话说，我不但被玉秋惊给利用了，也被你施明然给利用了？”
他闻言干笑一声，嘴角微微抽着筋：“你，冷静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水月溪现在怎么样？”
“应该已被言麒抓起来了。虽然主谋已死，但从犯也难逃其咎。”玉秋惊沉吟道。
我暗自一惊，脱口道：“你们打算让水月溪扛下所有的罪？那我呢？”
“这件事，与素姑娘无关。”玉秋惊泠然道。
“人多是我杀的，怎会与我无关？”我恨恨大呼，“况且，水月溪会杀公输家的人，那是因为她要替家人报仇，情有可源。”
玉秋惊冷笑一下：“素姑娘真是天真。报仇需要郄峰的宝物么？她的目的是为了萧酉旻夺下整个离岛，拥立他为侯。”
我望入他的眼睛：“那我也不能让别人为我顶罪！”
玉秋惊闻言放声而笑，雅然，妖异：“惊可不能让素姑娘有事，否则，有人会不答应的。”
我狠狠瞪着他，他不为所动地笑着。终于，我忍无可忍地拂袖而去。
这是迎海而建，蜿蜒入山的一截石阶，磨得光亮的青石反射着灼烈的阳光，与海面折射出的泠泠水光有几分相似。
我狠狠地灌下一口酒，酒也被夏天的灼日感染上热情，微微发温。
此刻，明然笑吟吟的声音传入耳中：“又偷阿来的酒喝呢！我刚才经过他的地方，他正气得直跺脚，还要我帮他捉偷儿来着。”
我捧着酒壶，跺了跺脚，不说话。
他在我身边坐下，柔声问：“还在生气呢？”
我偏着头，看着他。阳光下他的脸上，有种冷静而飞扬的感觉。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明然，我们认识好久了。”
“嗯，十一年零两个月十四天。”他不经意道。
“你的记性就是好，不像我。”我低眉一笑，“现在想想，你真的很厉害！博览群书，人又聪明，似乎也没什么事难得倒你。脾气也好，和山寨里的人都能谈到一块。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骑术还不赖，射箭的准头也好，更精通各种机关和奇门遁甲……”
他闻言笑了笑：“今日的日头确实是从东面升起来的，那么，你这个母夜叉又是怎么了？你不狠狠骂我，揍我，反而这么反常地抬高我，太奇怪了！”
我不禁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你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何不干脆出去闯一闯？找一个英明一点的头领，不是更有发展余地？”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什么样的头领都可以？”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就算跟随着你讨厌的那个人或者是与你为敌，也是可以的？”
我闻言愣了愣，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会与明然为敌，但我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他沉吟片刻，道：“郄铅素。”
“什么？”我等着他将话说下去，可是他一直就是没有下文。
良久，他不禁笑了起来：“笨啊！我说我选的头领，名字叫郄铅素。”
我紧了紧拳头，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大吼道：“施明然，我跟你说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更不是气话。”
“我知道，你向来都是有什么话都会直说的。”他敛住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让我看清他有多认真，“所以，我说的也不是玩笑话。不是说了么，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是朋友或是兄弟，就不会分手么？”我垂下眼，“我在这里想了很久，都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优点。倒是缺点，一想就是一大把。我不聪明，不漂亮，更不温柔。脾气大不说，还喜欢迁怒别人，任性自负又听不进别人的劝告。见到钱，就会忍不住两眼发光。看到喜欢的东西，就算去偷、去抢，也要拿到手。做事总以为单凭一身蛮力就可以天下无敌，时不时还会无理取闹……”
“可是，只要有一点，就值得让我留在你身边。”他微微一笑，打断我的话，“那就是，你一直都知道在什么时间，做什么样的事。你所选择的路，都是正确的。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选路？”我大惑不解，“我没做那样的事。”
他浅然一笑：“你不会因私怨去杀人，虽然脾气不好，但不会因昔日的过节而去记仇。对你而言，同伴很重要。所以，你不会让任何一个同伴走向绝路。所有危险的事，你都会抢着去做。你是会无理取闹，可是每一次都会很诚恳地说‘对不起’。对于别人真诚的道歉，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介怀的。”
“这些事，不是理所当然的？”我越听越糊涂了。
他闻言又是一笑：“或许吧。理所当然？嘿嘿！也许，这就是我被你吸引的原因吧。”
“哈？”
“如果有一日，你把那个人真的放弃了，也许我们就不用再做兄弟了。”他低眉一笑，道。
我怔了一下，继而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引来他吃痛地一“哼”。
“我不会放弃的。当然，也不会再像那次再追着他跑。我有我的事要做，他有他要做的事，你也是一样。等我们的事都办完了，我再拿着我的大刀去逼婚。到时候，你这个永不分手的兄弟不要再吃里趴外就好了。”
他揉了揉肩膀，放声一笑：“我哪敢坏你的好事？万一你恼羞成怒，将我们两个人都劈了……哈哈！不过，即使只有你一个人，也一定会活得很好。”
我闻言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那是当然！只要阿来肯让我偷他的酒喝，你和那个人时不时让我练练拳头，郄峰的弟兄们生活平静无忧，我一个人当然可以活得很好！”
对不起，这是我的坚强，也是我的软弱。
他拍了拍我的肩，站起身：“玉秋惊回奚言了，将水月溪也带走了。”
我闻言不禁瞪大眼睛。
明然不经意道：“从犯被叛终生流放。”
我心中一喜，猛地站起身，差点把明然吓得从石阶上滚下去。好在出手及时，拉住了他。
明然站稳后，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我想活到你说的那个时候，只怕得有九条命才行。”
我不禁一笑，抬头望了一眼有些乌云蔽日的天空，低声道：“但愿，那一日，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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