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班里要来班主任的消息就已传得沸沸扬扬了,大家都在私底下叽叽喳喳地猜测着谁会是“掌门人”呢。
上课铃没响多久,就有人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周子凯乜了一眼,这人看上去约摸五十岁了,一头齐耳短发,戴着一副紫色秀郎架眼镜外加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模样酷似当年的“第一夫人”江青。
底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唉,搞了半天,原来是个老太婆呀。”
“真没劲儿,怎么来了个更年期的,年轻点的都死光了?”
新来的班主任刚站上讲台,二话不说便操起一支粉笔就在黑板角落上从上至下“刷刷刷”龙飞凤舞地写了三行大字:“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一切,为了一切学生”。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她便侃侃而谈起来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爱国,有些同学可能认识我,我原来是二班的班主任。这次校领导决定调我到你们班当班主任,我表示坚决服从,这是组织对我的培养和信任。你们这一代是国家未来的希望,你们学习的好坏成败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兴衰、民族的命运,我深感担子重、责任大,深感自己的经验、经历、知识和能力还不适应。我决心勤奋学习,提高自己,把工作做得更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在新班主任的虎视鹰瞵之下,众人不敢不鼓掌,于是底下便响起了几声有气无力稀稀拉拉的掌声。
陈爱国似乎很满意能听到这样象征性的掌声,只见她学着伟人的样子向下压了压手,扯开嗓门说:“我没来你们班之前,我就听说你们班是一个‘班风差、纪律差、成绩差’的‘三差班’,虽然你们班这样那样的问题很多,但我相信班里的主流还是好的,主要就是个别几个人在捣蛋……这些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就不能管啊,老虎屁股还摸不得了?告诉你们,这老虎屁股呀,我以后不但要摸,而且还要经常摸,反复摸,摸到老虎没脾气为止……只要大家配合我,我相信就能压住这股歪风邪气,把咱班的成绩带到年级组前三名。”这次底下的掌声似乎真挚而又热烈了些。
下课后葛小大有些脸色类,对周子凯说:“老大,这下糟了,这老太婆要摸咱们的屁股,要拿咱们开刀了。”
脸色类:方言,害怕了。
铁鹰插话道:“她明显是冲咱们来的。只要她不怕被虎咬,就让她来摸吧,咱们不怕。”
周子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学着《沙家浜》里刁德一的腔调唱道:“这个女人呐……不寻常!”
葛小大急扯白脸地说:“老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唱戏啊,现在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刀都已经快架到脖子上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伐之!”铁鹰也附和着。
周子凯缓步走到讲台前,稍加思索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加了几个字,然后把粉笔一甩,颇潇洒地走了出去。大伙儿连忙凑近一看,原来的三行大字被改成了“一切为了学生的钱,为了学生一切的钱,为了一切学生的钱”。
大家看了半晌,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精辟!”
每天的早自习其他班里都是琅琅的读书声,唯有五班总是乱哄哄的一片。女生们不是聊天看书就是听音乐侃绯闻,男生则不是打牌睡觉就是掰腕子玩弹球,有说有笑有玩有唱那情景比早市时还要热闹呢。
这时班长叶冰忍不住站起来大声说:“大家不要吵了,班主任马上就要来了,看见这样子对我们五班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叶冰这么一说,还真没人敢再说话了。
正聊得兴起的周子凯瞟了叶冰一眼,不无讥讽地说:
“你是从哪块石头上蹦出来的?管这么宽?”
大家顿时哄然大笑。
“大家别听她的,有咱在不用怕。”周子凯得意地朝葛小大打了个响指,“小大,去see一下老太婆来了没有。”
“好嘞。”葛小大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把一只眼紧贴在门上的猫眼洞上,朝外张望着。五班跟其他班不一样,正好位于走廊的尽头,所以只要一有人上来就可以一目了然。大家见有人为自己站岗放哨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大家正谈得兴起,突然葛小大转过身,双手贴在嘴边成喇叭状,压低嗓门喊:“Alarm!Alarm!有情况,狼来了!”
这一喊还真灵,教室里立马就静了下来。
没过几秒钟,那道不太结实的班门就被“灭绝师太”
陈爱国猛地一脚给踹开了。
“哇靠,真牛啊!”周子凯抬头瞅了一眼。
“师太”一脸怒容地走到讲台,把手里那厚厚一摞试卷狠狠地甩在讲台上,那样子仿佛要把卷子摔死才肯罢休。
“一塌糊涂,你们这个班和这次考试的成绩一样,都是差得一塌糊涂。”陈爱国提高嗓门大叫,“全班一共才51人,不及格的倒有37人,80分以上的才4人。你们可真有能耐啊,这样的成绩亏你们也能考得出来。还市重点中学的学生呢,说出去你们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看看人家二班,也是我上的课,他们为什么这次考得那么好?你们自己说呀。二个班都是我教的,为什么他们成绩是名列前茅,你们却是倒数第一?”
周子凯接口道:“这还用问?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为什么武松那么的威武挺拔,武大郎却是三寸丁谷树皮?”
“我知道,因为奶没吃足!”葛小大幽默地补了一句。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脑中都浮现出武大郎吃奶的镜头,顿时教室里人人笑得前仰后合,连气都透不过来。
“我的妈哎,真笑死人了。”铁鹰笑得捂起了肚子。周子凯笑着笑着都笑出泪来了,猛捶桌子可还是止不住笑。
连平时难见一笑的“冰美人”叶冰刚开始紧咬双唇想憋住不笑出声来,但越忍越忍不住,到最后还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不好好读书,还要狡辩!我教了几十年的书,还从来没看到过你们这样厚脸皮的学生,拿肉麻当有趣,真是无耻至极!”陈爱国拍着桌子愤愤地说,“你们不是很喜欢看足球吗?看看人家米卢是怎样说的?态度,态度决定一切!中国队为什么能进世界杯,人家是什么态度,再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平时作业东抄西看,手利索的比打印机还快;考试时东张西望,脖子伸得比长颈鹿的脖子还长。你们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知不知道?还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哭个够的……”
葛小大看了看腕上的飞亚达,咕囔着:“又开始没完没了了,一刻钟过去了。”
“师太”罗哩八唆大半天后才言归正传:“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习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这是一篇很优美的散文。现在我请几位同学先把课文朗诵一遍。想朗诵的同学请举手示意我。”众人唯恐此殊荣落到自己身上,皆学鸵鸟把头深埋进课本中去了。
“这么美的散文,你们班竟然没人愿意朗读?”“师太”
阴沉着脸指着一个胖得像肉球似的女孩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寿……寿小梅。”女孩儿战战兢兢地答道。
“那就你来读第一段。”
“我……我……我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我说你行你就行,别罗唆,快读!”
寿小梅没想到“灭绝师太”竟会如此垂青自己,只得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读了第一段。寿小梅本来就不擅长朗诵,再加上心里紧张,短短的几句话竟读错了好几个字,惹得“灭绝师太”一个劲儿摇头。
葛小大转过脸讥笑着,一颗粉笔头如炮弹般准确无误地在葛小大的脑袋上落地开花了。那姿势那速度一看就知道没有十几年的功力是练不成的,吓得葛小大连忙把头转了过去。
陈爱国走到第三排,一个长得十分清秀可人的女生举手示意:“老师,我想朗诵。”
“师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冰,叶子的叶,冰雪的冰。”
“好,你读吧。”“师太”笑着转过脸来对同学们说,“叶冰同学朗诵的时候,大家一定要仔细体会作者的思想感情。”
叶冰酝酿一下感情,银铃般的声音响彻全班:“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这时陈爱国发现后排有一个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男生,便走过去用自己那修长的“一阳指”用力戳了戳,也许是“师太”的功力尚浅吧,连戳几次竟未能将其戳醒,于是愤愤地问同桌:“他叫什么名字?”
“报告老师,他叫铁鹰,咱班的体育特长生。”
“师太”揪了揪铁鹰的耳朵,又狠力地推了推,可惜皆无反应。
“体育特长生?”“师太”嘲讽道,“我看他不像是体育特长生,倒像是睡觉特长生。睡起来像猪似的拉都拉不起来。”
女生们听后都捂着嘴窃笑起来了。
陈爱国正准备去拿教鞭打醒他,一转身却正好看到有人在偷偷地看漫画书,于是悄悄绕到其身后大喝一声:
“葛小大!”
这叫声可真突然,像鸡打鸣一样。葛小大不妨,被吓得够呛:“老……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师太”一脸鄙夷的样子:“你就是那个什么包工头的儿子吧,全校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
她随手摸了摸葛小大的脖子,阴阳怪气地说:“有的老师说你的脖子会七十二变,上课时是乌龟脖子老缩在衣领里———只出—只进不出;考试时就变成了甲鱼的脖子——不进。依我看也挺平常的嘛,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啊。”
“报告老师,我这是真人不露相,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少贫嘴,你来读下一段。”
“老师,我读不了这个。这玩意儿酸得我牙都快掉了!”
陈爱国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讲着:“刚才叶冰同学读得很好,很有感情。
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作者朱自清。朱自清原名朱自华,1917年报考北大本科,为了勉励自己在困境中不丧志、不灰心、保持清白,便取《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严’中‘自清’二字,改名‘朱自清’。1925年8月他到清华大学任教,开始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创作则以散文为主。你们现在学的这篇脍炙人口的《荷塘月色》就是他在1927年写的……朱自清教授一生光明磊落是个很有骨气的人,1948年的时候他的胃病已经很重了,但他宁死不吃美国人的救济粮!大家想想,这是一种多么崇高而又伟大的牺牲精神呀!”
“有粮不吃,那不成白痴了?”有人低声自言自语道。
如此微弱的动静自然也没能逃过“师太”的双耳,“灭绝师太”怒目圆瞪道:“第四排穿蓝衬衫的那个同学,你给我站起来!”
那人迫于“师太”淫威只得乖乖地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周子凯。”
“你说话的时候举手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举手?”
“习惯了。”
“你把刚才说的话再当场重复一遍!”一方咄咄逼人。
“没……没说什么呀?”一方以退为进。
“没说什么?你以为我这对耳朵是摆设呀?”“师太”
施压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真没说什么。”周子凯以为“师太”是在吓唬自己,还幻想着能滑过去。
“灭绝师太”实在忍无可忍,声色俱厉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说,你刚才说谁是白痴?”
周子凯慌忙摆手解释:“您千万别误会,我可没说你是白痴啊!”
“哈哈哈。”全班顿时哄然大笑起来。
“那你说谁?”
周子凯哭丧着脸,吞吞吐吐地答:“朱……朱自清。
他有粮不吃,宁肯饿死,这不是白痴吗?要是我的话吃美国人的粮照骂美国人的娘,这样气也出了命也有了,不是两全其美嘛!”
“师太”被气得浑身乱颤:“你……你……你这个混账学生,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你你……你给我站到黑板上面去!”
“站到黑板上面去?”周子凯挠了挠头,“老师,这难度也太大了点吧,我一站上去肯定得掉下来呀。”
全班爆笑。
陈爱国拿起教鞭狠狠地朝讲台上打了几下,气急败坏道:“枪毙,枪毙!”
这下满座寂然,无敢哗者。谁知接下来“师太”却并没有什么过激行动。后来大家才回过味来,原来陈爱国情急之下,用浓重的当地口音吼的那句话是“强辩,强辩!”
“周子凯,鉴于你今天在课堂上的不良表现,我罚你抄课文二十遍,下午三点前交上来!”
接着陈爱国环视众人,用一种异常冷峻的语调说:
“我劝你们不要误判形势。你们不要忘了,我既然有本事在这儿给你们上课,我也就有本事让你们随时从这个学校下课!在我的地盘里你们就得听我的!”
下课后,米雪儿对周子凯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灭绝老尼’是个睚眦必报言而无信的人,要你不要去招惹她,可你就是不听偏要逞强。现在可好,你惹恼了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寿小梅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灭绝师太’果然名不虚传,抄二十遍呐,非把手抄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