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丢丢的故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丢丢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好象拼命想弥补和衔接她那颗破碎的心。我说:“丢丢你别再吸了。”丢丢突然将烟蒂狠狠地摁在桌角上。
“猪哪来那么钱应酬啊?上回还借从我这里借走一千呢。”我安慰丢丢。
“没钱就借呗,借不到就刷卡。学校门前常有银行办卡的,他拿我的身份证办过,现在银行还问我催债呢,我没办法,问他怎么还银行的钱,你猜他怎么说,他竟然说谁的卡谁去还,小南,你说哪有他这样的人啊。”丢丢说着,眼睛湿了。
“我说完了,该走了。你也回去吧,小心苗圃找你算帐。苗圃是个多么好女孩啊,你可要珍惜。”丢丢像我妈妈一样开导着我。我不理她,起身,结帐。刚转身,就见猪里在身后,脸色苍白得像死鱼肚。我吓了一跳。猪目光痴呆地看着我,没有理身边的呆呆。我知道这回又是有理说不清了,我用目光求助丢丢。
“你来这里干什么?”丢丢问猪。猪不说话,直挺挺地坐在丢丢刚刚离来的坐位,抓起啤酒就咬开瓶盖。
“你真冏啊,这是恨谁呢?”丢丢又问道。我怕猪又暴力,就使眼色给丢丢。
“丢丢,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猪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要发火,语气出奇的温和。丢丢没说什么就走了,我知道她是回宿舍了。猪见丢丢走了,狠狠地倒了一杯啤酒墩在我面前说:“喝酒!”我笑笑说:“瞧你那猪脸,哪根猪毛又不对劲了啊?”
“小南,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丢丢?”猪一饮而尽,问我。
“猪头有发热了吧?你怎么惹她了?今天喝多了,又哭又闹的,我怕她出事,只好陪到她酒醒,你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我说。
“其实喜欢也没关系,丢丢我不要了,丢给你了。”猪满不在乎地说。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丢给我了?”我睨视着他。
“这娘们儿搞得我最近很郁闷,不想搞她了。”猪真的有些厚颜无耻,要不是朋友,我真想把啤酒瓶塞他嘴里去。
“猪,我不和你开玩笑,咱们做事可不能这样啊,丢丢对你是真心的,你可别对不住人家啊。”我想苦口婆心,但还是没有耐心。
“少来说这些,这都什么年代了?都马上建国60周年了,你怎么还这么瓜。”猪说着,咂吮着嘴上的啤酒沫儿。
“真晕。什么年代了啊?这和建国60年又有啥关系?什么年代也得有良心啊。”
“良心是个啥哦!”猪苦笑一下说:“良心不比狼心好啊,你看现在日子过得滋润的,哪一个有良心啊?都是******狼心!”
“你今天怎么了?到底是丢丢对不起你了,还是你对不起丢丢了?”
“没所谓谁对不起谁,男女平等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啊。”猪又饮一杯说,“丢丢就爱管闲事,不守女人的本分,让人活着累。”
“管你什么事了?”
“我和其他女孩正常交往她都管,真是小心眼儿。”猪斜着眼说。
“我说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丢丢是真心对你,否则她管你干什么,你和哪个女孩正常交往啊?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别再花心了。”
“不管了,该怎么还怎么,顺其自然吧。古人说,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咱兄弟就别管这些了,来!喝酒。”猪说完,又饮一杯。
“我得回去了,苗圃还在家等我呢。”我喝完一杯,将杯子挪开。谁知猪又抢过去斟满。
“晕,这么快就成家了?怎么,怕回去晚了苗圃不开门?”猪坏笑着问我。
“不是。我就是担心她而已。”
“担心苗圃叫你跪CPU?”猪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我发现你这人很无聊,知道吗?”我问他。
“开玩笑而已,好吧,你回吧。你们小两口真叫人羡慕。”猪说完,昂起脖子又灌一杯。最后还是让我埋单。
“借给你一千,又没了?”我问。
“你以为一千块很多吗?”猪反问我。
我无言,匆匆赶回红砖房。灯果然还亮着,我捏手捏脚地进去,看见苗圃半卧在床上,书已经躺进她怀里了。脱鞋准备上床,苗圃突然坐了起来,我的心抽了一下。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僵尸复活了。”我说着,轻喘着。苗圃咯咯地笑着。
“你不会怕吧,这么晚了都敢回来,你还怕什么啊?”苗圃笑着说。
“那你不能温柔点起来吗?起来也不打声招呼,这样很吓人的,尤其是晚上。”说着,我准备钻进被窝,却发现苗圃倔起小嘴盯着我。
“又喝酒了,不刷牙就别想上床。”苗圃警告着。我只好下地去刷牙,然后睡觉。
“今天又去见谁了?”准备合眼,却听苗圃冷不丁问我。
“除了猪还能有谁?”我搪塞着。
“这世界上除了猪就没人了吗?你怎么老跟他在一起啊?”苗圃生气了,掐了一下我的耳朵,很好,磕睡全无了。
“别把猪想那么坏,校里校外的,就这几个朋友,总不能叫我们绝交吧。”我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说。
“跟着他,迟早得学坏。”苗圃说了一句,翻身就睡了。我的手又不自觉起来,试探着去摸她,她一把打开,说:“干什么,这么不正经,睡觉!”无语,只好缩手。
枕在双臂上,我仔细想想有关苗圃的事,似乎觉得没有完整的情节,一切都是半途而废。那些零碎的片段,毫无章节的对话,始终让我无法把它们串联起来。即使有些地方,我尽力地去想,去尽力地想,也无从着手。只隐隐记得很多时候都有一种很疼、很迷惘的感觉总会打心底流过,就像是有人左手在抱着你笑,右手却拿着一把刀,在你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地划着。血涓涓地流,从眼睛流过,流到嘴角,一舔,有点咸味。而眼前仍是她那张写满诱惑的笑脸——和我的血一起交融着。和苗圃这么久了,直到现在居住在一起。虽然同在一张床上,但是感觉还是在两个世界。我曾听猪常说,恋爱就是一把双刃剑,痛苦和幸福同在。猪还说,如果恋爱的人没有性生活,那就不叫恋爱,应该叫爱恋。我不知这两者有什么质的区别,但是乍听起来,似乎也不无道理。我和苗圃也许就是爱恋吧,因为有相同的爱好和志趣才走到了一起,只是觉得彼此有精神上的依赖罢了,这种感觉我不光和苗圃才有,我和袁娜也有,甚至和猪都有这种感觉。同居一室,多少次都想和苗圃来点那事,可她就是坚守阵地,不让我越雷池一步。我感觉自己突然老了,突然想起老村上先生在他的《舞!舞!舞!》那本书里的一句话:“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是的,也许我就是在一瞬间变老的。
想起了安寨,少年时的那些日子历历在目。想得最多的就是张静雯和小红。张静雯应该是我算我的初恋吧,为什么我对她如此的刻骨铭心,想来想去,就是因为张静雯和我有过那种事,她把她的第一次给了我。小红也一样令我难忘,虽然读大学后她走了,但是那段岁月是真诚的,那段感情是真实的,纯得像一杯亮晶晶的开水。记得和张静雯一起回家的时候,会经过一条车流量非常大的马路。每次我都会在她的左边骑,有时,她无意或者是有意骑到了我的左边,我也会减慢或加快车速,拐到外边来,把她挡在他的里边。直到回家的路口,她该转弯的时候,我也跟着转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喜欢我的吧,我想。骑车的时候,我总是趴在车把上,把头埋在胳膊中间,不看路,但什么事都没有,她也这样骑,很舒服,但总是会撞到路边新栽不久的小树。这时,我就会抬起头问:“雯雯,你怎么了?”却总是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的时候继续低下头,等她嘟嘟囔囔地说完了,才会说一句:“你还不行,再过几年。”之类的说不清是鼓励还是打击的话。说不定是这个原因吧,我曾这样想过。她每天都会和我侃,从天的南面侃到海的北面,从海的角角侃到天的边边。她知道罗百吉是个很可爱的男生,知道周杰伦的丹凤眼很有杀伤力,知道张信哲的《信仰》很好听,知道李宇春很瘦很酷有点男孩的魅力,知道车头有一个红色的像鱼翅一样的东西的车是红旗……还有一句我只说了一次,我就刻在了心里,“雯雯,其实你并不快乐。”或许她是因为这句话才喜欢我的,我也这么想过。我时常也会很透彻,很有条理地分析她的心理,并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而且,我十分希望她可以有一个“新”的自我。虽然,该做的从没做过,不该做的却仍然做着。她一直很肯定的认为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感觉,否则我那么好的,怎么会不要她了呢?怎么会喜欢小红呢?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像一个欧巴桑一样地讲啊,讲啊,一直讲到她心甘情愿地承认错误为止。可我没有,我只是不理她,一个劲地躲着她,或者和小红……在她面前。
于是,她开始骑车的时候平视前方,努力地集中精神。虽然仍会撞到路边已栽了数日的小树,同时也让自己看起来更快乐,虽然血仍在涓涓不息地流,从眼里流到嘴角,滴到心尖落在地上融进土中再也看不见。她想这样我会很开心看到的,于是她等啊等啊,等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们放学一起回家。”但我仍不理她,一个劲地躲着她,或者和小红……当着我的面。终于,她明白自己已经退到了陌生人的位置。
可我却又在她几乎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的时候,款款地走过来对她说:“雯雯,我们放学一起回家。”我想起了那片苞谷地。在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拍拍她的头,再款款地走开,那时心中已经蒸发的情愫又会凝成一滴水,轻轻的,略带颤抖地滴下来。于是她又开始跟着我,像一个跟在大哥哥后面的脏兮兮的小屁孩儿,而小屁孩儿跟得累了,要停下的时候,我又拿出一颗酒精糖来诱她,慢慢的,被酒精糖给喂醉了,就那么迷迷糊糊的跟着、跑着、哭着、停着、吃着,再跟着、跑着……然后,依旧是那片苞谷地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隐隐地感觉并知道,飞蛾扑火的时候是很快乐的——只是伴着一种撕心的疼。
后来,张静雯带着这种矛盾的感觉转学了。她曾经对我说过,认识我的半年之后,她把对我所有的记忆锁进盒子里,只是偶尔透过钥匙孔向里看一眼,任它们在盒子里受潮、发霉,再烂掉,从不打开晒一晒,任它们烂掉。她在每天傍晚的时候在操场上狂奔,一直跑到自己筋疲力竭才回家。任凭汗水浸湿她的背,再由冬日的冷风恣意地吹着那又咸又苦的液体,带走她仅有的体温,让它刺激自己的神经,告诉自己还没死,自己还活着,而且要很好的活下去。接下来便是几个月很恣睢的生活,在这数月的恣睢中,她戒掉了罗百吉和周杰伦,戒掉了李宇春,戒掉了酒精糖,戒掉了脚踏车,考上了市重点。
那个夏天的傍晚,在安斋那条小路上,她又和我一起回家。
“雯雯,你变了。”
“哦,是吗?呵呵……”
“像个大女孩了,我是不是该叫你的名字了?”
“好啊。”
太阳已经开始向下沉了,夕阳下有一个工厂的烟囱正在冒烟,它摇晃着,炫耀着,如果没有风,它肯定办不到,我这么想。
“雯雯……”
“啊?”她跳出自己的世界。
“我这样到底适不适合谈恋爱啊?”
“什么啊?”她觉得似乎听到一个曾另她极度迷茫过的字眼。
“我是说像我这样不大动情的人适不适合谈恋爱?”她说,她突然想起那数不清的酒精糖,那辆天蓝色的脚踏车,那些被她撞弯了的小树,那辆向北急驰的火红色奔驰,那件粉红色的毛绒外套……
“心要是碎了怎么办呢?”她问我。
“用胶水粘起来。”我说。
“可还是会有疤痕的啊!”她又问。
“那就换一颗纯金的。”我又说。
接下来便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天空已经变成金黄色。我要在天空一角做个记号,那里颜色做好了,我想着。
“小南,你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她突然问道。
“啊?呃……是天各一方,有或是生与死的距离,要么……我不知道了。”
“呵呵”她轻笑着:“是……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她凝视前方,目光有些悠悠的说。
“啊?”我有些茫然,或许还有些不知所措。
“过去的事其实都已经过去了。”我轻轻地说道。
然后,我向左转回家,她向右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