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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道教复兴与关公崇拜(6)

“(汉)桓帝时,河东连年大旱,蒲阪居民闻雷首山泽中有一尊龙神,相传亢旱求之极灵,集众往跪泣告。老龙悯众心切,是夜遂兴云雾,吸黄河水施降。上帝方恶此方尚华靡,暴殄天物,当灾旱以彰罪谴,而老龙不秉上命,擅取封水救济过民。上帝令天曹以法剑斩之,掷头于地,以警人民。蒲东解县有僧普静,晨出视之,溪边一龙首,即提至庐中,置合缸内,为诵经咒九日。忽闻缸中有声,启视已无一物,而溪东有呱呱声,发至关道远家(夏直臣关龙逄后)。(道远)名毅,世居解良常平村宝池里。(延熹三年)六月十五日,忽快雨如驶,一黑龙现于村,绕道远之庭,有顷不见。夫人流芳方娠,至二十四日产一子,啼声远达。普静索观,竖眼攒眉,超颏长面,遍体如噀血。普静点头曰:‘忠义性成,神圣之质。’乳名寿,幼从师学,取名长生。及长,膂力敌万夫。读书明《易》象,尤好《春秋》。娶妻胡氏,于光和戊午年五月十三日,生子名平。(俗传平为继子,及年月日俱非)后自名羽,字云长。”

“云长”之字,也能给人以求雨的希望。明显顺应祈雨需求,道教对关羽生平重新进行了系统的诠解,也力图规范各种不同的传说,这里也可看出中明以来流行的通俗小说戏剧的明显影响。比如老龙抗命行雨,就与《西游记》叙泾河老龙为与相士袁天罡打赌争胜,故意违时行雨,触犯天条,被魏征“梦斩”一事相类;而普静之说则是和《三国志通俗演义》“玉泉显圣”中关羽惑于前孽,呼喊“还我头来”,而为普静喝破前生一事接榫。

道教系统还有一些神只,也具有类似的物候预示功能,如《铸鼎馀闻》卷二引宋娄元礼《田家五行杂占》曰:

“二月八日俗谓祠山神(张渤)生辰,前后必有风雨,号‘接客风’、‘送客雨’。初十日雨谓之‘洗厨雨’。”

明人田艺衡《留青日札》卷二八《祠山大帝》条:

“(神)以二月八日生,先一日必多风,后一日必多雨。俗人相传,以为神请其夫人之小姨饮酒,故加以风雨,欲视其足也。可谓渎神矣。然至今此日风雨甚验,亦异事也。”清人顾禄《清嘉录》“冻狗肉”条:

“(二月)八日为祠山张大帝诞,相传大帝有风山女、雪山女归省,前后数日必有风雨,号‘请客风’,‘送客雨’,虽天气甚温,又必骤寒。俗有‘大帝吃冻狗肉’之谚。”

是为以地区不同的江南风雨征验。历代所传愈加鄙俗之故无他,特以人格神之家务事以增强妇孺之印象耳,表达出民俗的人情纯朴。

另有一事似可道者,也与关羽及五月十三日颇有渊源。有一种传为关羽创制的艺术品——关帝诗竹,即每字状似一丛竹叶,在竹杆上组成一首五言诗。诗云:

“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

还有一些地方是“风雨诗竹图”,以前句为《风竹》诗,另有《雨竹》云:

“大业修不然,鼎足势如许。英雄泪难禁,点点枝头雨。”

《关帝圣迹图志》谓,“竹诗”之石碣系明代宣德间出土于徐州铁佛寺,为建安五年关羽“土屯约三事”,“降汉不降曹”以后在曹营所写画,以当书信给刘备自明心志的。平心而论,此诗竹图的笔致、诗意都非上品,但托物言志,倒也中规中矩,且构思相当巧妙,应当是出自乡村文士的笔墨游戏。

按类似图诗有多种传世,散见于解州、涿州、徐州、荆州、奉节、少林寺、洛阳、西安、济南、桂林等地石碣,形态各有不同。以“托古前朝”惯例,此必清代始有之图。满人素敬关羽,或者还以此寄寓了入清以后明遗民自鸣清高的心态,故流传独广。后人不理解其中的曲折幽隐,遂以此诗为亵渎关帝,曾批评道:

“帝之为人性情刚直,心地光明,其不肯久留之意,已不惮明言。一旦辞去,拜书封赐,何等磊磊落落,而顾为此暗昧之事耶!其笔力薄弱,恐后人所造。”

后话再表。至于何以选择竹为关羽言志致意之由,亦有可说者。自北魏《齐民要术》以来一直流传有“移竹日”之说,此风经文人煽炽,宋时已蔚然成俗。宋人陈元靓《岁时广记》云:

《龙生日》:《岳阳风土记》:“五月十三谓之‘龙生日’,栽竹多茂盛,又前辈作《苍筠传》云:‘筠每岁惟五月十三日独醉,或为人迎置他处,不知也。当时谚曰:此君经年常清斋,一日不斋醉如泥。有时倒载过晋地,茫然乘醉俱不知。’宋子京《种竹诗》云:‘阴地围墙植翠筠,疎枝叶茂与时新。赖逢醉日终无损,正似德全于酒人。’晏元献公诗云:‘竹醉人还醉,蚕眠我亦眠。’又云:‘苒苒渭滨族,萧萧尘外姿。如能乐封植,何必醉中移。’东坡诗云:‘竹是当年醉日栽。’”《竹迷日》《笋谱》:“民间说竹有生日,即五月十三日,移竹宜用此日。或阴雨土虚则鞭行,明年笋茎交至。一云:竹迷日栽竹,年年生笋。刘延世《竹迷日栽竹诗》云:‘梅蒸方过有馀润,竹醉由来自古云。掘地聊栽数竿玉,开帘还当一溪云。’然竹迷亦此日也。陈简斋《种竹诗》云:‘何须俟迷日,可笑世俗情。’”

明清则普及到民间。如江南如嘉庆十三年刊江苏《如皐县志》:

“(五月)十三日官府、小民、市井、船户无不作关帝会者。又名‘竹醉日’,移竹必活。”

民国九年刊江苏《六合县续志稿》:

“(五月)是月十三日乃关帝诞辰,官民祭享,演戏建醮以娱神。神雨播秧,谓之磨刀水。移竹,谓之‘竹醉日’。”

而北方亦有相同风习。同治七年刊河北《盐山县志》:

“(五月)十三日为‘竹醉日’,栽竹易活。”光绪二十七年刊安徽《和州志》:

光绪二十七年刊安徽《和州志》:

“(五月)十三日雨,宜种竹(古谓‘竹醉日’)。一曰‘磨刀雨’。”

竹以岁寒不凋,虚心有节,碧玉傲霜,洒然清风,直干凌云,与松、梅合称“岁寒三友”;又以枝干挺拔修长,绿叶疏密相间,形态清新雅致,而和兰、梅、菊并称为“四君子”。以此比拟不流俗品,独立高标,向来为文人雅士喜爱。目前发现最早的墨竹图见于唐章怀太子墓壁画,经北宋文与可及苏轼兄弟的大加提倡,始能自成一科。明人王绂总结墨竹通于书法,“干如篆,节如隶,枝如草,叶如真”,发展出一套笔墨趣味来,后遂大盛于清代,石涛、郑燮即是此中高手,郑氏甚至自叙“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洒夜间思”。此类“诗竹”当成于墨竹风行以后,显示关羽已被雅士引为同调,受到由衷爱戴了。

此外,竹子从笋到枝叶杆都具有实用性,也是其他植物不能替代的。南方很多地区还以人工种植竹林,为其副业收入之主要来源,五月十三的“竹醉日”对于他们也有特别的意义。

后世隐秘社会崇尚关羽,洪门还仿照此图,造出“名洪竹”来。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是作者依据伦敦大不列颠博物院藏抄本编辑的,在《先锋问答》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问:有经过什么地方?

答:经过广东惠州府石城县观音山苦竹坑。问:你上去游玩无?

问:你上去游玩无?

答:亦曾上去游玩。问:见有什么东西。答:见有二盆竹。问:尔竹知多少枝?

问:见有什么东西。

答:见有二盆竹。

问:尔竹知多少枝?

答:一盆三十六,一盆七十二,共凑一百零八。问:尔有取竹无?

问:尔有取竹无?

答:我有取竹百零八枝。

问:尔一人如何取得咯多竹枝?

答:洪家兄弟千千万万,取之不尽,用之有用。问:竹是乜名?

问:竹是乜名?

答:竹名朱洪竹。

问:有何为证?

答:有诗:广东洪竹世间稀,林中三六七十二。天下无人知此意,起手动脚便知机。

这虽然是源于洪门传说中,共主为朱明后裔朱洪竹,故以竹为洪门暗号。但亦与关羽竹一样,是暗寓“复汉”,或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另有一层,竹之繁殖系由根部串生,渐次蔓延开去,或者洪门亦以此隐喻组织发展,主要依赖地下串联之意。

(第四节)“黄帝”“蚩尤”与律历星占

解州盐池庙嘉靖碑谈到关羽神绩的原因时,还说:

“夫申自岳降,说为列星,盖元气所钟,终还造化,亦理之恒,无足骇者。”

这提醒我们还可以从天象角度,解释“关公斩蚩尤”的传说。这并非始自北宋,殆无疑问。后世道教依傍纬书中的黄帝星职司之事,造作神话神谱,已见前说。但质疑后世附会之凭借究竟在何处,窃以为亦不能忽视宋元星占观念的影响。作为传说中的历史人物,黄帝、蚩尤固然往矣,但是在古代星象图里,他们却始终存在不灭,并且各有执掌。这个情况与黄帝蚩尤的后世纠葛有无关联,亦需论及。

《重修纬书集成·春秋纬》云:

“蚩尤伐矜,诛逆灭患。蚩尤起,天下之兵合,祸纷纷。”“蚩尤之旗,五精离芒,天运大兵。垂其彗,后曲而前长,四方并乱,天下灭,兵群猾,动帝座于堂。见则五寇行,主不正暴,必有反兵,期五年,天子忧,不以亡,则九年凶。加于斗宿,天子嚣嚣,出于列位,勉正四方。”

“蚩尤之旗,五精离芒,天运大兵。垂其彗,后曲而前长,四方并乱,天下灭,兵群猾,动帝座于堂。见则五寇行,主不正暴,必有反兵,期五年,天子忧,不以亡,则九年凶。加于斗宿,天子嚣嚣,出于列位,勉正四方。”

可知“蚩尤星”本主“兵灾之象”。《重修纬书集成·孝经雌雄图·三十五妖星》:

“蚩尤星(原注:在并宿中),出月左方。日在丙寅,荧惑将出而不出。其与日合三十日。其未出三日,必有灾云,白、赤、黑色三物,厌日之光。赤色之星有两,赤方在其旁出,而生蚩尤之星,长十丈。其下有大战。正星变色而赤,期二年。”

中国拥有世界惟一的连续不断的天文观测纪录,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天文学和星相学,这自然是民族文化的骄傲。早期的星象观测,例有皇家委派的官员担任,并确立了中国的星际天文分野和命名,基本格局也一直沿袭下来。随着历代天文观测技术的改进和天文知识的丰富,中国天文学总的说来是在不断发展,但也有例外,比如宋代。和其科技方面的整体辉煌相比,国家对于天文律历的关注和投资虽然最大最多,但业绩却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一塌糊涂”。

按东汉盛行谶纬以解经学。魏晋之后佛学入主,谶纬之学遂由儒学流入数术占星之学,得传后世。值得强调的是,出于汉儒“天人合一”的政治理念,天文星象又在中国政治文化的设计中担负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职能。拿出可靠准确的节气年历,以供天下臣民一体遵行的“奉正朔”,已经是政治权力正统化与合法性的基本象征了,而“天象示警”之类,亦其常见一端。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第八曰:

“梁武帝以荧惑入南斗,跣而下殿,以禳‘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之谶。及闻魏主西奔,惭曰:‘虏亦应天象邪?’当其时,虏尽擅中原之土,安得不应天象也。”

即其一例。南梁北魏皆为历史上着名的佞佛之帝,犹然如此崇信天象之谶,余可知矣。此亦可以见出宋人观念中“荧惑入主”之示警象征。

天文历法又关乎“礼”,钱锺书《管锥编》言:

“吾国古人每借天变以谏诫帝王,如《晏子春秋·谏》上之一八及二一以彗星为‘天教’、荧惑为‘天罚’。又《吕氏春秋·制乐》记文王、宋景公等事,后世史家且特设《五行志》。然君主复即以此道还治臣工,有灾异则谴咎公卿。如《汉书·翟方进传》荧惑星变,‘大臣宜当之’,致方进自杀;《晋书·石季龙载记》上石宣欲杀王朗而无因,会荧惑守房,思以朗当之;《明史·世宗纪》嘉靖十一年八月彗星见,乃‘敕群臣修省’。此类亦史不绝书,有若反戈之击,入瓮之请。盖人事一彼一此,非一端可执矣。《荀子·天论》:‘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求得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杨谅注:‘顺人之请,以为文饰。’神道设教,乃秉政者以民间原有信忌之或足以佐其为治也,因而损益依傍,俗成约定,俾用之倘有效者,而言之差成理,所谓‘文之也’。”

虽然宋人武备一直不能得意,但是文化优越感却十分浓厚,钱锺书以为,“金之于宋,正犹古罗马之于希腊也,以武力则臣仆之,而以文教则君之师之。”纪历即其之一大端。这还曾使宋人在外交上露过脸:

“淳熙五年,金遣使来朝贺会庆节,妄称其国历九月庚寅为己丑晦。接使伴检详丘崈辨之,使者辞穷,于是朝廷益重历事。”

纪历对于民间则又是另一番用处。嘉泰元年,“监察御史施康年劾太史局官吴泽、荆大声、周端友循默尸禄,言灾异不及时,诏各降一官。臣僚言:‘颁正朔,所以前民用也。比历书一日之间,吉凶并出,异端并用,如土鬼,暗金兀之类,则添注于凶神之上犹可也,而其首则揭九良之名,其末则出九曜吉凶之法、勘婚行嫁之法,至于《周公出行》,《一百二十岁宫宿图》,凡闾阎鄙俚之说,无所不有。是岂正风俗、示四夷之道哉!’”“正风俗,示四夷之道”,已明白无余地表达了朝廷纪历一事的另一种政治文化用途。

对于一直努力创建正统文化的宋朝君臣来说,历法不准始终是一个令他们尴尬的问题。《宋史》志第二十一《律历一》强调了星象观测的重要意义,并且很有感慨地说:

“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以律历为先;儒者之通天人,至律历而止。历以数始,数自律生,故律历既正,寒暑以节,岁功以成,民事以序,庶绩以凝,万事根本由兹立焉。古人自入小学,知乐知数,已晓其原。后世老师宿儒犹或弗习律历,而律历之家未必知道,各师其师,岐而二之。虽有巧思,岂能究造化之统会,以识天人之蕴奥哉!是以审律造历,更易不当,卒无一定之说。治效之不古若,亦此之由,而世岂察及是乎!”

古代天文星占的主要职责,无非是相互关联的两事:一事是观察星系星座行星流星的相互位置,关系以及运动变化;一事是计算和预测为当时政治、社会和农业所关注的某一类天体运动,究竟会在何时发生,何地显现,以警示君上和百姓。而道教符箓派之设醮祈禳,正可在此时可大显身手,故其关注之切,于国君重臣亦不遑多让。北朝道家祖冲之即以天文纪历闻名后世,隋代道士张宾曾主持“开皇历”的制定,唐代以“步罡推斗”和“推背图”闻名的道士李淳风,也曾主持《麟德甲子元历》(麟德二年,即665年颁布)的制定,“隋末刘焯造《皇极历》,其道不行。淳风乃约之为法,时称精密”。又《中国道教史》第二册曾辟专节《道教学者对天文律历的贡献》,列举了隋唐道士张宾、马赜、薛颐、傅仁、李淳风、尚献甫等人的多方面天文成就和着作。其中傅仁曾主持过唐初《戊寅元历》(武德二年,即619年颁布)的制定,薛颐则在唐太宗时担任过太史令的职务。北宋则以陈抟《易龙图》为承继汉代纬学的代表,经邵雍等人的发挥与理学结合,但释道两家似乎都已经缺乏精于“天算历学”的学者了,这对宋代天文学当然也是损失。此不枝蔓。

观察星象是人类从未停止的活动。最初给星系、星座和行星命名,也大多使用神的名字,中外皆然,不足为奇。中国在观测仪器的设计制造方面,曾经长时期领先其他的民族国家,宋代也不输于前人。仁宗朝苏颂(1020~1101)等人奉敕制作的“水运仪象台”,就以其活动式屋顶蜚声后世,亦是现代天文台开合式观测屋顶的始祖;今存苏州碑刻博物馆的“石刻星图”(1193年绘制,1247年勒石)原是给年轻的宋宁宗普及天文学知识的,上面至今能够辨认的星仍有1434颗,而欧洲天文学家直到十五世纪才绘制出1022颗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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