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希凝视着他，心底多了几分麻木，仿佛是那无色无味的药，也深入自己的体内。她无法移开一步，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今夜一定要走。
他的这一句，突然令她的心，仿佛被狠狠践踏肆虐过一般，她明白说过不少无法兑现的谎言，他却当作是真心的承诺。
“你真的不在乎这一场噩梦吗？”纳兰希顿了顿，嘴角的一抹浅淡笑意，却毫无暖意，她的眼神氤氲，无法看透她的心中所想。
君默然的深沉眼眸，黯然充斥其中，他安静地望着她的身影，可笑的是，居然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是无法狠心。她的坚决，似乎无法挽留。
她一个字，一句话，都再清晰不过，金石之音，落在半空之中，仿佛一记重击。“你身边的人是我，术国的后患，你的敌人……是我为你怀上皇裔，为你产下皇子。也是我，与你见招拆招，对峙而行。楚氏的死，跟我摆脱不了干系。你可以想象一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其实可以在你沉睡的时候，一掌取你的性命吗？”
“即便你不在乎，我在乎。”纳兰希冷眼凝视，脸庞之上，只剩下冷绝的神色，显得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皇帝的眼神，一分分深沉，他花费所剩不多的精力，问道。“非要这样结束？”
“我不再是纳兰希，请你记得。”她微微抿唇，脸色愈发苍白，那一小口苦酒，在体内翻腾蹈海，她清楚是药效渐渐发作，只是她强压下那一份无力，强装镇定。
“但你还是朕的小希。”皇帝直视着那一双黑眸，语气笃定，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纳兰希强忍住被那双眼眸凝视的灼热，即使那双眼眸之内，再无一分温暖，也令她不堪重负。她的决裂，远比迟疑要来的稳固。“我劝你忘记比较好，往后的日子，没必要手下留情。”
她旋即转身，宽大的袍袖越过皇帝的双手，决绝离开。在下一瞬，她扯开殷红色的衣带，这一身沉重的负担与荣耀，她并不想带走。
皇帝的眼底迎来一片刺痛，那飘落的凤袍，鲜艳的红色，最终落到不远处的地面之上，不再高高在上，亦不在光鲜亮丽，这所有的场景，仿佛一种诅咒，令他迟迟无法回过神来。
他可以不去挽留的，如果继续执迷的话，只会显得他的可悲。
他从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示弱，这样的骄傲，已然在他的血液之中流淌生长，永远都不会改变了。
“我要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纳兰希走出未央宫，面色惆怅，低低说了一句。
有些人，你永远都不必等。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的长发在黑夜之中飞舞，视线与站在不远处的玲珑交集，玲珑满心内疚，却只见纳兰希的眼底，没有任何悲怆，只有些许疲惫。
“主子，你……”
“我们该走了。”纳兰希苦苦一笑，却没有再回头，直直地走向前方，越过玲珑的身子。下一瞬，玲珑却看到她的身影，有些许摇晃，蓦然悚然大惊。
纳兰希缓缓转过身子，眼眸微微垂下，嗓音透露些许无奈。“那酒，我也喝了一口。”
玲珑睁大了双眸，警觉地伸出双手，扶住那一个仿佛秋叶，迅速坠落的身影，双手环住纳兰希的纤腰，越来越紧。
玲珑望着无力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纳兰希，心中百转千回，只是她亦说不清心中的情绪，眼眶微微红了，声音哽咽。“公主，何苦呢？”
“备马！”
皇帝骑上厩中牵出的良马，一跃而上，一声马嘶，远出十几丈。
“纳兰希，你回来！”
黑夜之中，朱红色的宫门大开，那一个疾驰而去的俊挺身影，渐渐被黑暗吞噬干净。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外停留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何停留。
玲珑坐在床边，她轻柔地替纳兰希包扎着手上的伤口，手中的白嫩柔荑突然轻轻颤动一下。
“主子，你醒了？”
纳兰希吃力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长睫闪动，想到如今自己必定身在术地，离那一场噩梦，已经过去一日了。她的神色淡然，长长舒出一口气，呢喃着。“做了很长的梦，在梦中，似乎有人叫我的名字。”
只是，她早就准备抛下这个名字了，所以也不会再回眸。
“一切都结束了，主子。”玲珑见状，于心不忍，双手紧握住纳兰希的柔荑，眼神坚定地说道。
纳兰希沉下眼底的笑意，支起身子，视线最终落在右手的白色纱布之上，显得怅然若失。
“周将军吩咐奴婢，要将公主安全带回……”玲珑垂下螓首，跪在她的床前，她从未违背过纳兰希的意愿，只是这次，她却是亲手伤了自己的主人，这一点，亦是她不能轻易原谅自己的罪责。
纳兰希清晰地看出玲珑一宿没睡的疲惫和憔悴，对这个曾经用性命保护自己的女子，始终不能迁怒与她。她淡淡一笑，既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不想浪费时间在追忆之上。
“我不怪你，既然我醒了，你去请周将军进来。”她的眼眸一沉，恢复了原本的清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主子。”
闻言，玲珑猛地抬起晶亮的眼瞳，沉声道。
“你们来了。”纳兰希倚靠在软垫之上，黑发如瀑般垂下，稍稍掩盖她的绝世风华，她抬起眉眼，视线擦过一身灰色常服的周将军，以及他身旁的鹰。鹰一袭黑色劲装，天性之中的狡黠被驱散，他的身上，添了几分正气，与原本的邪妄对峙，变得特别。
鹰细长清亮的眼眸之内，尽是满满当当的笑意，他笑望着纳兰希许久，才敢相信，她当真已经舍弃那个危险的后宫，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了。若不是周将军用军令压制他，阻拦他前往暝国，他早就代替玲珑，将她带回，也不必浪费太多时日。
“整个术国的子民，都在等公主您回来。”周将军的脸上，尽是沉稳的神色，他的声音低沉，却像是一记警钟，时时刻刻提醒纳兰希，不可以半途而废，绝不可以放弃。
“周将军，我明白，如今正是反击的时候了。”纳兰希浅浅一笑，神色自若，回应他。
只是没有人看透，此刻，她深邃如海的眼底，有一抹钝痛，迟迟无法消褪干净。
“你便是华无尘？”
一道清冷无绪的嗓音，从殿堂上传来，其中的跪在堂下的男子，齐肩长发，放浪不羁，一袭白衣裹身，白色袍袖之上，绘着朵朵精致的红梅，他低垂着头，令人无法看透他的面容，却已然与这庄重的殿堂，格格不入。
“你是静南王的人？”
皇帝面无表情，这一句话，却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数日的纠结，令他俨然憔悴许多，脸上再无荣光，俊容之上，只剩下眼神的凌厉，言语之上的冷淡与威严。
眼底，再无一分令人敬仰的暖意，仿佛，身陷巨大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那眼底泛滥滋生的，像是受了最大的伤害，骄傲被踩碎淋漓之后的无力。
华无尘闻言，缓缓抬起头来，那一张脸，是令女子都惊叹不如的精美与细致，那一分白皙，宛如白玉，仿佛胜过女子，不若男子。他的眼眸柔和，却带着一股独特的魅力，秋水无波，却已然折服众人。浅色薄唇，像是一朵上好的桃花，不带半分孟浪，微微抿着，那勾扬起的浅淡笑意，看不出一丝的恍惚与胆怯。
“皇上，草民不过是个戏子而已。”他说得随意，仿佛是一种嘲笑，也是一种暗中挑衅。“唱戏为生，不懂政事，虽为身为贱民，倒也活得坦荡。”
皇帝冷眼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怒不可及，眼底闪过一丝凌厉，无声冷笑道：“一个戏子，哪来的胆子，敢与后妃暗通款曲？”
“众人皆爱看戏听戏，喜的便是这等热闹，驱散的便是那无敌的寂寞。”华无尘淡淡笑道，话语之中，添了几分深意和凌厉。皇帝听得清晰，眼神愈发深沉。之前每一年的除夕，楚菁葶都会从宫外请来一批最富盛名的戏子，其中扮演小生的男子，便是华无尘。
“果然是不怕死。”皇帝闻言，却像是踩到一地尖刺，一身冷意横生，眼眸之内，尽是狠绝冷厉。
“草民的性命，蝼蚁凡尘一般，不足挂齿，无足轻重。草民说得，也只是心中所想……”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失落了，他已经不再去相信，脆弱不堪的情愫。他在意的不是哪一个妃子与一个戏子私通，真正在乎的也许是，天子的尊严和威信，还有……那种再度被背叛的耻辱。
他眼底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黯然而尖利，令他的俊容，显得陌生，而不再温润俊逸。那绝世的风华无双，也渐渐被透骨的寒意和冷漠，彻底取代。他的薄唇边，微微扬起嘲讽，整个殿堂之内的气氛，僵硬十分。“所以，你做得，也是心中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