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人都把榆林城以北的地方称之为北草地,或许是受草原文化的影响,生活在北草地的人性情比一般的陕北人还要豪气。最突出的表现在酒量大,而且饮酒必要唱歌。当然了,北草地人所唱的歌曲不同于马背民族的祝酒歌,他们有自己的酒文化,有自己的酒曲儿,北草地人的酒曲儿自成体系,而且分门别类,有“祝酒歌”、“对酒歌”和“罚酒歌”等等。
北草地主要指的是三边地区的神木、府谷、靖边、定边等地,从地理环境来看,这些地方均在长城以外,绝大部分是走西口的陕北移民。长期以来,北草地人民深受马背上的民族风俗习惯的影响,养成了对酒当歌的习俗。每逢节日,请亲待客,三朋四友聚会,有席必有酒,有酒必唱歌,唱酒曲儿,唱信天游。其实酒曲儿也是信天游的一个类别。酒曲儿最大的特色就是在信天游的曲调里配上充满了浓郁乡土气息的歌词,歌词里融入了特殊的内涵,成为黄土地上一道别具一格的风俗文化景观,也称得上是陕北民歌中的文化瑰宝。酒曲儿没有固定的歌词,一般情况都是由唱酒曲儿者即兴发挥,现编现唱,唱词讲究工整押韵,不失机智、幽默与智慧。
酒桌上,能说会道的人很受欢迎。我的战友谢海青的家就在榆林镇北台以外,我们当兵那会儿老乡之间经常聚在一块喝酒,老谢平时话不多,但是坐在酒桌上却会唱酒曲儿。记得我们只要喝开了酒就鼓动他唱酒曲儿。老谢每次都要推辞一番,其他战友就说叫你唱你就唱,你还拿把什么呢?老谢这才以唱做答:
拦羊嗓子回牛声,
一声惊起个母猪掀墙根。
掀倒墙,压死羊,
一家叫我打新墙,
一家叫我赔绵羊……
他想用淳朴而又有些俏皮的酒曲儿告诉大家,不是自己不想唱,而是自己的嗓音不好听。于是战友当中就有人接唱道:
管求你什么嗓子什么声,
不识抬举你今儿就喝不成。
更有意思的是,还有人接着唱道:
爱你的伶俐爱你的怪,
又爱你说话有口才。
如此一来,大家就唱开了。你一句我一句对答如流,而且每对一句,都能够风趣幽默,丝丝入扣。
于是乎,又有人端起酒杯,唱道:
手端起酒杯杯,
唱个小曲儿敬给你。
烧酒喝了长精神,
看得起兄弟你一口清。
战友在一起喝酒,全都是年轻人谁也不含糊、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再把酒杯斟满,立即唱上一曲把酒回敬过去。歌曰:
一杯杯烧酒喝不醉人,
战友情胜过亲弟兄。
烧酒无心人有心,
哥们义气千斤重。
酒过三巡,热血沸腾。大伙都敞开了胸怀,你敬我,我敬你,交杯换盏,一圈喝下来有的人已经舌根儿开始发硬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不行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似醉非醉之时,半醉不醉之间,酒不醉人人自醉,心里陶醉,就真的会如痴如醉。话比自己的腰还粗,气比自己的胆还壮。喝到这个份上,总会有头脑清醒的战友会提出:“行了吧?今天就喝到这,大家喝点茶,拉会儿话,免得喝多了出事。背上个处分不合算。”
转业以后,大伙各奔东西见面不多了,但是离得近的战友们照样会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而且没有了纪律的约束,那就放开肚子喝了。
二十年没见谢海青,见了面感情依旧。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复员以后生活经历的艰辛,但是老战友聚在一起酒还是要喝的。只不过老谢再不唱酒曲儿了,他说没有心思唱,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那天老谢请我去吃火锅,又要了两瓶地产的老榆林。我说吃火锅不喝酒,老谢却很坚决地说无酒不成席。
进到了雅座里,老谢让我坐上座。我说不行,你比我年长,你往上坐。老谢不干,说我远道而来是贵客,硬说客从主便,你要听我的。执意让我和夫人坐在上席。
陕北的酒文化博大精深,酒席上有喝酒的规矩,喝酒人有喝酒的礼节。入席讲究东为大、西为小,长辈居上,小辈居下,各坐各位,论辈分大小入坐。
开席后:主人先发言,说明本次酒席的用意。然后从主宾开始斟酒,从左到右依次给每个人把酒杯斟满。这叫酒满心诚。
给贵客和长辈倒酒,不能说倒酒,叫斟酒。长辈可根据自己的酒量,随意喝,量力而行,喝多喝少主人不能强迫。
给同辈的倒酒,不能说倒酒,叫敬酒。敬酒必须是双手将酒杯端起来送到对方面前,对方接过酒杯后要一饮而尽。
长辈给晚辈倒酒,也不叫倒酒,叫满酒。被满者接酒杯时要双手端杯,一饮而尽,杯中一滴不留,如能倒出一滴,则是对长辈的不恭,应自斟自饮三杯,以示惩罚。如此三杯之后,可以自由畅饮,畅所欲言。不过,要遵循规矩,不能离席,不能酒醉,更不能耍酒疯。
为了友情,谁都可以提议,彼此互相干杯,以示同甘共苦。
除了唱酒曲儿以外,陕北人喝酒时还喜欢划拳。也称猜拳。我猜想这种喝酒的方式可能与历史上这大漠边关两军对阵时,军士之间摆“鸿门宴”的遗风有关。十个人坐下饮酒,挨着打“通关”,也叫过“酒关”,败者饮酒,胜者吃菜。划拳者有约定俗成的“辞令”。一个喊“哥俩好呀”,另一个回答“好就好呀”;一个喊“三桃园呀”,另外一个叫“四喜财呀”;一个喊“满上酒啊”,另外一个应对“六六顺啊”。划拳者双方十个指头伸出来,从一到十,变化莫测。一喊一叫,一唱一和,不分胜负,喜气洋洋。这是一种充满友情的酒令,能为宴席增添欢乐喜庆的气氛。但是酒桌上往往也有充满“火药味”的情况,一个出拳吼道“单挑你呀”,另一个喊“五雷轰呀”;一个出“八马双杯”,另一个应“快喝酒呀”;你来我往,有输有赢,输者不服,赢者更狂,一杯又一杯,谁也不肯收拳,谁也不愿善罢甘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陕北、北草地人性情豪放,骁勇好斗。喝着酒唱着酒曲儿,酒曲儿里渗透着比酒味更热烈的情;划拳喊令,酒气冲天。带着几分醉意,抛开酒礼,大不了事后见了面说一声“对不起,昨天酒桌上失礼了,请你谅解”。
陕北人和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好喝酒、会造酒、善用酒,一辈子离不开酒。可以说,陕北的历史也是酒的历史,酒的历史里记录着陕北人的生活。有粮食的情况下用高粱酿酒,没粮食的情况下用红薯或者土豆酿酒。实再没办法了就酿一点米酒?熏也叫做黄酒来喝。在陕北,城里街街有酒店,乡间村村有酒房。老年人年轻人,男人女人,人人喜欢饮酒。酒是陕北人不可缺少的饮料。然而陕北人对酒的评价却高人一等。老年人说“酒是福禄的山泉”,年轻人说“酒是胆量的源泉”,妇女们说“酒是美容的秘方”。在有些人的眼里,酒是好东西,是桥梁,是纽带,但也有人把酒看成是毒药,谈酒色变,见酒胆寒。酒啊,中国文化长卷中的一幅伟大杰作。能成事,也能败事。上下五千年,它演绎了多少神奇的故事和传说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