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时许。
“咣！”
龙江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的大门被撞的山响。
冬夜的冷风夹着浓重的血腥味吹进了狭长的走廊。
“快来人！快！外科哪个大夫在？”
身穿深绿色护工制服的中年男人一进门，离着老远便朝正在接待台里打瞌睡的小护士大声嚷嚷了起来。
他和另一个护工推着一张急救床往前飞奔，两人的手上身上溅满了血。
接待台的小护士猛然惊醒，兀的站起身来往门口看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躺急救床上的“血人”和这两名浑身是血的护工就已经显示了事情的严重性。
小护士飞快的查看电脑里的值班表。
“外科主任医师——林国栋，休假中。”
“外科副主任医师——陈虹，白班。”
“外科副主任医师——何庆，白班。”
“外科见习医生——凌天虎，夜班。”
“凌天虎，见习……”小护士不由得皱起眉头，自言自语的念叨了起来。
刚到医院实习不到一个月的凌天虎，虽长得高大英俊，在医院里也很受年轻女病人和小护士们的喜爱，但他那股副玩世不恭的作风，总让人觉得他很不靠谱。
更何况……他从未接手过伤势如此严重的患者。
“吱！”
接待台对面值班医生休息室的房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凌天虎一眼便瞧见了地上一路延伸到手术室里的血迹。
“小雪，出什么事了？有伤者？”凌天虎迈步跨过血迹来到接待台前急切的询问道。
小雪飞快的点了点头，紧跟着一脸担忧的说道：“挺严重的！你只是见习医生，万一……处理不好，你的前途……”
凌天虎一扬手打断了她，正色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这些？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我去看看，你抓紧给副主任打电话！”
说完凌天虎急匆匆的向手术室跑了过去。
……
两个小时过后……
“嘀……”
心电监视器发出刺耳的哀鸣，屏幕上的红色波浪拉成了一条直线。
手术室里的人们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手术台上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随后用白色床单把尸体盖了起来。
凌天虎满心不甘，他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往后倒退着直到后背重重的撞在墙上才停下来，蹲在了地上。
“天虎，你尽力了，别自责。他伤得太重了……”
护士长刘姐来到凌天虎身边神色黯然的安慰着他。
从医十几年，她见惯了这种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但这毕竟是亲眼见证别人的死亡，她始终无法做到从容的去面对这种场面。
再者，她也知道这事还不算完。凌天虎在见习期间接手这样一个根本无法挽救的病号，多少都会对他今后事业的发展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才真是该着倒霉啊。
凌天虎像块木头一样蹲在地上，毫无反应。
“唉！”刘姐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挥了挥手，跟其他人推着尸体离开了手术室。
……
“喀嚓，喀嚓，喀嚓……”
手术室的门刚一打开，相机快门的声音频频响起，连续不断的闪光灯把几人的眼闪的生疼。
手术室门外不知何时挤满了记者和摄像师，七八个保安正堵在手术室门口努力维持着秩序。
被纠缠了一夜的护士小雪躲在保安身后，强睁满是血丝的大眼睛怨怒的盯着外面的那群记者。
一名穿着西装浓妆艳抹的短发女人拿着话筒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名扛着摄像机的胖子。
穿西装的女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拢了拢头发，冲胖子问道：“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
胖子扭着庞大的身躯把身边的人往两旁挤了挤，调整了下肩头摄像机的角度，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
“各位观众，我是龙江市新闻频道的记者胡朔。据悉，昨夜晚间又发生一起疑似野兽袭击路人事件，这已是本市第六起相似事故。伤者被送往龙江市中心医院进行抢救，现在我们看到受害者的尸体刚刚被推出手术室。据知情人了解，此次事故的受害者林烨，系本市副市长林有为先生的独子……”
胡朔两片艳红的嘴唇上下翻动，口沫横飞，言辞犀利，但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报道明显有把林烨的死亡原因归为医院抢救不力的倾向。
“哎哎哎！你胡说什么呢？成心添乱吗？”
小雪在一旁越听越气愤，终于忍耐不住，叉着腰指责起胡朔来。
胡朔转过身不甘示弱的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后摆了摆手示意胖子停止录像，跟着仰起下巴冷嘲热讽的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不是你们的抢救不力，那你们证明就好了嘛，激动个什么劲儿？难不成……真有什么蹊跷？”
胡朔和小雪这一吵，把周围记者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他们拍照的拍照，录音的录音，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你！”
“少说两句！”
护士长刘姐一把将小雪拽到了一旁。
胡朔冷笑着撇了下嘴，一脸胜利者的得意之色，她刚要张嘴接着说些社么，却被人群外面的高声喊喝给打断了。
“让让！让一让！警察！”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人们自动往两旁闪避，让出了一条“胡同”。
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银灰色西装的男人在几名警察的簇拥下快步穿过这条“胡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挽着发髻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妇人。
身穿西装的男人在手术室的门口停了下来，他盯着急救床上蒙着白布的尸体，眉心的川字纹挤得更深了。
他朝身旁的一名警察使了个眼色。
那名警察会意，立刻嚷嚷了起来：“散了散了！这里不能拍照，都出去！”
其余的警察开始把这些记者往外赶，虽然记者们心有不甘，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全都被堵在在了医院门外，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小声抱怨着。
这段时间内，穿西装的男人的视线从未从急救床上的尸体上离开过，待警察清场之后，他这才沉声问道：“是林烨吗？”
光看这人的排场，护士和护工们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但面对副市长的问话，没人敢轻易作答。
“死者的身份还没确认，但……我们尽力了。”
不知何时，凌天虎站在了几人身后。
正如他所说，他们一直只顾着抢救伤者，还没来得及确认他的身份。
林有为上下打量着满手是血的凌天虎，对眼前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帅小伙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是……负责抢救的医生？”
凌天虎默默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把蒙着尸体的白布一把揭开，露出了尸体的头部。
“小烨！我，我的儿啊！你可让妈怎么活呀！我……”
看到尸体的一刹那，林夫人瞬间崩溃了，她嘶嚎着哭了起来，可还没等她扑倒尸体跟前，整个人便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倒地，竟然昏了过去。
林有为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儿子的尸体，绛紫色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良久他才微微扭头看了看被警察架着的林夫人，沉声道：“把她带走！”
跟在林有为一旁的助理点头领命，和一名警察架起林夫人离开了医院。
林有为走到尸体旁边，伸手抚摸着儿子冰冷的脸颊，咬牙切齿的问道：“他怎么死的？”
凌天虎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谁让自己倒霉值夜班碰上个没救的人呢？
“颈动脉，两腕桡动脉破裂，失血过多，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深度昏迷了，即使抢救也是……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虽然凌天虎对于这种做法非常不喜，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不得不按照医生的一贯套路做出这样的解释，本意无非是：“你儿子受伤太重，送不送来都是死路一条，不是我们抢救不力。”
作为医生，对病人及其家属说出的每句话都要负责，为了避免纠纷，医生永远不会给出肯定的答复，他们的说法总是模棱两可的。
林有为是何许人？龙江市副市长！整个龙江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痛失爱子的他又怎会相信一个年轻见习医生的这套说辞？
林有为拢了下儿子凌乱的头发，把白布重新盖上，摆了摆手示意护工把尸体推走，随后转身看着旁边一名上了点岁数的警察，冷声问道：“李队长，你说说吧！”
作为龙江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大队长，李顺当刑警也有快三十年的光景了，要说破案的能力，他只能算平平，但要说拍马溜须，那他绝对是高手。
最近连续发生的这六起“野兽袭人”的恶性案件着实棘手，李顺带人追查至今也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被林有为这么一问，李顺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呃……我们，我们一直在调查！我……”
“哼！”林有为大手一甩，指着李队长的鼻子喝斥道：“调查！调查！这已经是第六起了！你们查到什么了？看见外面那些记者了吗？你知道现在我顶着多大压力吗？你们没能耐，给我请专家！给我去省公安厅求援！我林有为五十多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
林有为哽咽了。
不过，他飞快的调整了下情绪，马上又恢复了先前严厉的神色，厉声道：“给我想办法，尽快找出凶手！限期一个月，再查不出来，你我头上这乌纱帽就都别要了！明天你，还有你们局长，到市委来见我！”
凌天虎听完心里老大不痛快，暗自腹诽道：“不愧是当官的，连我一块骂了！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好像是在替所有受害者和整个龙江市担心，恐怕要不是这次出事的是你儿子，你恐怕还不知道跟哪儿吃香喝辣呢吧？！”
林有为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偷偷么么的扭头看着林有为直到他出了急诊室大门才松了口气，刚才被林有为像训孙子一样只顾着点头哈腰的他，这会儿憋在心底的火气也跟着窜了上来。
“你！对，就是你！”李队长三角眼一蹬，拿手点指凌天虎：“李公子送来你们医院的时候还没断气儿呢，现在医疗手段这么高明，怎么就抢救不过来？怎么就他?妈抢救不过来？啊？！”
身为人民公仆的警察竟然爆了粗口，可见他已经恼火到什么地步了。
凌天虎虽然是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但推卸责任却不是他的作风，他只得在心里暗骂自己倒霉。
“李队长请息怒。”凌天虎双手往下按了按，“李公子的伤势太严重了，大量失血造成深度昏迷，送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我们……”
李队长极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凌天虎：“行了行了！有话到局里说去！”
凌天虎闻言，整个人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卧槽！这回算彻底把饭碗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