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站在门口,不知该怎样。我一直都是替代殷小雨在这个家存在着,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份爱也未曾远离。
但如今,我真的不是了。脸上那张属于殷小雨的面具也被摘掉,对比起那个朝夕相对的“殷小雨”,他们会不会对我感到陌生呢?
殷浩回来了,他先是望望我,然后低头开门:“你不进去么?”
“欸?”我转过头来看着他。
“那我今晚就帮你把冰箱里的布丁吃个精光。”
“殷浩!你敢!”
“啊——嗯,好好吃哦!”我满足地说道。
“切,还是那么样衰,吃都没有个吃相。”他在一旁玩起了我的史迪仔。
我转过身去,嘴里还含着塑料勺子:“喂,你是怎样认出我来的。”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本子,抖了两抖,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一看,好家伙,把我那天写在日记本的东西给拍了下来。
“我觉得当时的我真的被什么东西冲昏了脑袋。”我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东西叫‘白痴’,我觉得感谢你也是很无谓的,因为你一直都不值得感谢。”
“噢,是吗?”他得意地笑道。
“而且还说你精灵,那也太夸张了吧?哎呀哎呀,太不现实了!”我装作十分痛心疾首地说道,“倘若用‘神经病’啊,‘IQ低’这一类词来形容就合适不过了。”
“是哦是哦。”他邪恶地笑道,然后走了过来,一把拔出了我含在嘴里的勺子。
“妈妈咪呀!”我痛苦地用一只手捂住了嘴,而另一只手则拼命在抽屉里翻找着镜子。伸出舌头,左右交替地看看。
“嘻嘻嘻……现在的你”他笑倒在沙发上:“像个长舌妇。”
我生气地放下手中的镜子,踏步走向他。然后抬起神圣的右脚,锁定目标——殷浩的左脚,用力地踩了下去……
“确定要走了么?”殷浩看着正在衣柜前忙碌的我。
“没有办法啊,这都是父亲大人的意思。”我把柜门打开又合上。殷浩走过来,向我伸出了右手。我握了握,看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处了10年的弟弟,就顺势拉过来搂了搂。
“以后爸爸他们就由你来照顾了,千万别让他们担忧了。还有,好好待司湘玲,她是个好女孩。”
“我知道了,姐姐。你就放心吧!”他闭上了眼睛。
殷尚德早早地站在了楼梯下,看着我和殷浩走下来以后。绽放出以往向日葵般的笑容:“孩子们,是时候吃饭了。”
他一蹦一跳到酒柜前,拿出了那瓶珍藏多年的红酒。
“中国人有一种传统,就是为一个即将远离的人,做一顿丰盛的晚饭,欢送那个人离开。这就叫做饯行。”他给在座的每一位都慢慢地倒上了。
我接过来,贪婪地呼吸着红酒的醇香。那种陈年的味道,就像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可以把人的思绪一瞬间牵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10年前,我从昏睡中苏醒,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殷尚德。在丧失记忆的情况下,把这个濒临在绝望边界的陌生男人称作“爸爸”,而且一叫就是十年。
10年前,殷尚德把殷浩从医院里领回来,我好奇地打量着“弟弟”,而小小的他很害怕地躲在了妈妈的身后,一直用一种很警惕的眼神盯着我。当殷尚德乐呵呵地把他抱起,说,叫姐姐的时候。他号啕大哭了,那个哭,把全家人的心都震碎了。彻底的山崩地裂。
10年来,我看着这个“爸爸”为我们一步一步地放弃事业,操起了菜刀和铁铲,白天在家研究菜谱,有空还会修剪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蜕变成彻头彻尾的主家男——这只是表面上的。我还记得临近中考的那段时间,我每晚都躲在被窝里拼搏。有一次渴了,半夜起来倒水。就发现了爸爸的秘密——每一晚,他都会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批阅公司的文件。那晚,灯光照着他那张认真的脸,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公司的那些突发事件是永远不可避免的,每当这时,他不管有多要紧都会先把饭做好,然后向我们投来抱歉的目光。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想对他说,够了,这真的已经足够了,身为人父的责任,您已经百分之二百超额完成。请允许我最后地叫了您一声“爸爸”。
“干杯!”他带动着我们。不知不觉,这顿饭竟然延续了两个多小时。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最后看到他们像孩子那双哭得红彤彤的眼。我知道,这背后一定写满了不舍,那种微妙的心灵感应是那以言表的。
在分别的时刻,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出那种的难受。
他们安静地送我出门口,又安静地帮我把东西都放上车上,最后安静地目送着车子离去。要的就是安静,不想用眼泪表达,从而看出别人的悲痛。
我把窗都摇了下来,冰冷的风灌了进来,我任由它进来捣乱,进来嘲笑我的懦弱。脚边还放着一袋东西——那是我唯一从殷家带走的东西,里面最珍贵的,是那本相册。
满载着“殷小雨”的回忆,在今晚将画上一个句号,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最近这几天都待在酒店了,没有去上学,这都是父亲大人的意思。他正在帮我办理入学手续,以黑川瞳的身份正式进入这所高中。
而我入学的第一天,恰恰好就遇上了艺术节。但我还是得装作刚入学的样子,对于这熟悉的一切都必须表现出“陌生”这个字。感觉很不自然,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难过。
时间真的是一种奢侈的东西,稍纵即逝。
三年青春岁月,说过就过去了。
还没来得及回首,就陷入了迷茫。
我有很多的家人、朋友、老师和同学想要感谢;
我有很多美好的回忆要记录下来;
我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同司湘玲,同杜白说。
面临即将各奔东西的命运,
我想对她们说:“最后,拥抱一下吧!我的挚友,别哭哦……这说明你很舍不得我……”
舍不得呢,真的舍不得……你们听到我的声音了么?我在心中强烈地呐喊着。
记住他们。来自上帝的恩赐。
我走在大街上,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打下一条信息:“圣诞节快到了,不知道圣诞老人今年会来我家么?”
保存在草稿箱里,这已成了自然规律。
旁边停着一辆法拉利,玻璃窗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拿起食指,用一种圆滑的字迹在上面涂涂画画:
“伊藤临也,你知道我在想你吗?很想很想。”
“当然啦。”一只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旁边写道,我愕然地看着从玻璃窗里倒映的影子:米黄色的悠闲裤上,粉蓝的衬衣搭配着啡色的围巾,纯白的长风衣在冬日里随风飘拂。
我闭上眼睛,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伊藤临也……”
“小姐,你没事吧?”
陌生的音色打破了幻想,我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清晰,一切又归回现实。
该死的现实。
“嗯,没事。”我强颜笑道。
“你的眼睛很特别。”对方说道,“附近最新开了一家咖啡厅,你要去试一试吗?”
“不用了,谢谢。”我拒绝道,“真的很感谢你,但我是从来也不喝咖啡的。”
“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在那里是专门泡咖啡的,我泡的咖啡绝对一流,包你满意。”他抓过我的手臂,“就当我请客吧,我说,你真的不用跟我客气!”
“不是,我真的……”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被那位陌生人氏强行拉进了一间名为“想念”的咖啡厅里。
那位店长真的热情好客啊。我还在责怪我刚才怎么不会喊救命啊?呵呵,我像根木头那样坐在那里,低着头看着朱红色的桌布。
“卡布奇诺。”服务生把咖啡端过来了以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问:“小姐,您需要我帮你调味么?”
“额,不用。”我一动也不动:“其实……”
“来来来,乖孩子,把这个喝了。”穿着围裙的店长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看这孩子,双脸都冻通红了。”
拜托!那是听了你非请我喝咖啡以后,我急的好不好?
“那个,您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先生,我真的不能喝咖啡,因为我对咖啡过敏。”我连忙解释道,“等等。”我开始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这个人:“黑川正臣?”
“被你认出来了,小家伙。谁不知道黑川的瞳大小姐对咖啡过敏啊。但,谁会用玻璃杯盛咖啡的。呵呵……”他站起身来,在我的右脸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左脸颊。
我看看,才明白那并不是什么卡布奇诺,而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
“把这个喝了才会有惊喜哦!”
“得了吧?堂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必要用这些招式来哄我。”
“那你喝不喝啊?”他挑衅地问道。
没办法,我只好听话地把热巧克力灌了下去,旁边的服务员把杯子收回去。
“你还是以前那样可爱。如果不是你跟伊藤临也有婚约,那多好了啊!”
“堂哥,别逼我用敬语。”我警告道。
“好,好。”他摆出一副“真是摆给你”的样子,然后接过那杯白开水。他用双手把那杯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惊喜来了哦,你猜猜这是刚才那个杯子么?”
“还玩猜谜语?”我无奈。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要不你别喝!”他像个小孩子赌气道。
“我说表哥你都多大了,我今年都16,年尾就17了,而你也已经20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做那样的游戏啊?”
“‘是’或‘不是’。”他坚持着。
彼此沉默了那么一会儿,我叹了一口气:“我说……唉,败给你了,是吧!”
“噔噔!答对了,呐。”他认真地把杯子放在了我面前。
通过光的折射,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在玻璃杯底上写着:
“瞳,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我抬头看看黑川正臣,他笑了笑。一直站在旁边的服务员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又很猥琐地笑了:
“我都说过她的脑子很钝啦,你又不信,偏要缠着我来中国看个究竟。”
“现在我还不是信了么?你还想怎样?更何况我没收你演出费已经算很不错了。”黑川正臣抵赖道。
“怎样?”临也面对着我,“我回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把眉心抵在他的锁骨上,眼泪也顺着流下了。
“当初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你知道这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吗?”
“好啦好啦!”他用双臂环在了我的腰上:“我现在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喂喂喂!”黑川正臣不满地强调道:“要甜蜜也要注意场合啊!”
我松了下来,临也擦擦我脸上的泪,溺爱地看着我。
我知道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就已经足够了。我勾起临也的尾指,面对着他笑了——很灿烂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