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离开
第二天早上去给娘亲请安，娘亲一脸凝重，一见到我就开口问：“洵儿，你是想要报复你爹爹是么？”
我本来应该理所当然底气十足地大声回答：“当然是！”，可是，一触到娘亲的目光，我瞬间不知所措，无法应答。就是这目光，这满含爱意的目光，缠住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不反抗，不逃脱，违背我自己成了另外一个娘亲。此时，我突然觉得娘亲其实才是最恶毒的人。用她的爱与温柔羁绊着我，奴役着我。我顿时感到由衷的厌恶，但还是轻轻地问道：“怎么了？”
娘亲收回了她犀利的目光，冷冷地对我说：“不管他再怎么对不起你，他始终是你爹爹，你绝对不可以不孝。娘亲说过，要怪，你就怪我，是娘亲无能，娘亲把你拴在修竹苑，让你这些年受了无尽的苦楚和委屈。都是娘亲的不是。你要报复就报复在娘亲身上吧。洵儿你给娘亲听好，绝对不可以对你爹爹做出不该做的事情！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女儿！”
时光似乎凝滞了，我望着眼前这个相依为命的娘亲，我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也是最坚实依靠，此刻，她的脸竟然看起来那么陌生。
她明明知道，我爱她，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于是她就以自己为挡箭牌，挡住欧阳志这个我恨之入骨的元凶！她为了欧阳志，为了自己卑贱了这么多年的所谓爱情，在这一刻，背叛了我，而且，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再给我翻身的机会。在她心里，我终究比不上那个男人。
“啊……”我再也忍受不了，疯狂地叫出来。我狠狠地推开面前的娘亲，狂奔出去……
蛰伏在心灵纵深处的疼痛一如我劈开的长风，剌剌地钻入我的五脏六腑，我像触到自己饱满而渺远的来生。我一直往前飞，直到筋疲力尽头晕目眩倒下来。在我眼际即将闭合之时，一张俊朗的脸映在我的瞳仁里，我的身体随即落入他宽大的怀抱。
卢沙。
卢沙把我轻轻放在他膝盖上，用带着淡淡温暖的手指在我头上按压着，没多久我就恢复了体力。
卢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我愣了愣，有些迟钝地接过来打开。
是娘亲娟秀的柔弱字迹：
“洵儿，娘亲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娘亲也知道，那番话一说出来就等于娘亲赶走最爱的你。因为娘亲清楚，若是不能报复你爹爹，依你的性格是绝对不愿意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
还记得那一年娘亲把轻功秘籍拿给你时说了什么吗？现在，尽管娘亲不舍，但是你终于不用再为了娘亲禁锢自己，你终于可以离开了，可以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了。不要恨娘亲，因为恨会让你不开心，爱才是人生的主题。但是，你不要学娘亲，为了爱放弃了自己，连累了最爱的你，在爱情中，始终要留一份心来善待自己。
你要好好活下去，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美好。娘亲会永远为你吃斋念佛为你祈求平安。卢沙会代替娘亲照顾你。”
我是不愿意留在这个地方，如果不能报复欧阳志。而娘亲的话语，分明已经吃定我因为她的缘故，不会报复欧阳志。所以，我只能离开。但是，即使我自己想要走也必须走，听到娘亲毫不留退路毫不挽留地让我离开，我还是无法欣慰于她对我的了解，满心盈溢的是深深的酸楚。
我们曾那么深爱，我们如今这样互相伤害。
记得我十一岁生日那天，雨涵带我去镇上买了箫，晚上我拿出来呜呜地吹不出乐音，娘亲走到我身边拿过长箫。
她说：“洵儿，在修竹苑的日子是不是很寂寞。”
我自嘲似地笑了笑不语。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寂寞，而是孤注一掷的悲壮携带自暴自弃的绝望。年华于我，如残羹如衰败的花。
娘亲看着自己年仅十一岁的女儿满布绝望与无奈的笑容，脸上浮现出惊讶继而坦然然后自责的神色。她的眼睛在烛火下忽闪着光亮，那双曾那么澄澈而美丽的眼睛，在仅仅两年孤独的时光里已经渐渐失却了光泽失却了蛊惑，空洞而苍凉，无法诠释娘亲的欢乐忧伤。
我知道，我美丽的眼睛其实亦如母亲的一样干涸枯竭，不能凝聚伤心或是失望，我稚气未脱的脸上除了笑，就剩下面无表情。
娘亲牵着我走到她的房间，从床下拿出一个积了薄薄一层灰的小匣子，轻轻打开，取出一本发黄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书递给我说，“洵儿，娘知道你一直很羡慕梁雨涵练武，娘也没有别的，只有这一本书，是轻功秘笈，你拿去自己慢慢琢磨吧。女孩子学一点这些东西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自保。也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快速翻动着书，上面有图有字，讲解十分详细，我疑惑地看着娘亲，问：“难道娘亲一直深藏不露，你会武功？”
娘亲摸摸我的脸笑着说：“傻孩子，娘哪会什么武功啊？娘亲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在这里受苦，你的生命本不该这样的。是娘亲拖累了你。我只是尽力弥补，希望你能飞得更高，飞出修竹苑这个不该属于你的寂静天空。”
我狐疑地看着娘亲，猜不透素雅悲情的娘亲怎么会有这样一本秘笈，恍然若梦。
娘亲抱了抱我，温柔地说：“快去睡吧，明天再看，反正有的是时间。”
我顺从地回到自己房间，熄了灯，熄不掉由衷的兴奋和浅淡的疑惑。
从那以后，练功、娘亲、雨涵、恨欧阳志，几乎成了我生命的全部。
那充满疼痛的日子，和如今的伤害比起来，竟然显得有些温存和软。是的，是因为爱素来比恨更加伤人。
我想我不能再留下来已经不是因为不想见欧阳志，而是无法面对娘亲。
那好吧，就让我从此沦落江湖，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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