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运气不那么好,上山不久,一头母牛要产仔。产仔可是大队的大事,意味着增加一头牛,相当于大队增加了一个地主的财富。在两溪口土改的时候,就是以牛来衡量农民财富多寡的,没有牛的是贫农,有的是几家合养一头牛,怎么办呢?那就按牛腿计算,两个半牛腿到四个牛腿的是富农,四个牛腿以上的就是地主。所以在这个分队,天大地大,没有牛生娃儿大。他不敢怠慢,把犯人集中起来照顾那头母牛。可从早上到现在都快晌午了,还是生不出来。犯人组长说怕是难产了。这可不得了,没有增加一头牛,反而还死了一头风华正茂的母牛,他苏涛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于是他立即派犯人组长跑回去求救。
眼看母牛不行了,陈恒山、贾好祥带着一个犯人兽医赶到了。犯人兽医简单查看了一下,断定就是难产,叫其他人把母牛控制好,将露出一只后腿的牛崽推回去,伸手就插进母牛的子宫,在里面摸索。
贾好祥开初看得心惊肉跳,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但又忍不住想看,看着看着,一想到那就是母牛的生殖器,发呕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毛非女子千八日……”他突然联想到平常犯人们挂在嘴边的这句下流话。“毛非”也就是生殖器,管他是女人的还是母牛的,总归是“毛非”吧?既然是“毛非”,那就可以日……这么想着,裤裆里的兄弟不听话了,乱蹦乱跳。他实在憋不住了,大声报告:“报告报……告苏政府,我拉肚子。”
“懒牛懒马?这啥时候?人命关天,夹着!”苏涛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
贾好祥厚着脸哀求:“政府……府哇,它是牛牛,我才是人,我这里才才……是人命关关……关天啊。”
“你小子的命都没它值钱,少废话!”
贾好祥只好弓着腰,装作很痛苦的样子,时不时哼哼一声,搅扰得苏涛心烦意乱,骂道:“****的,一天就知道拉屎,拉屎,滚!”
贾好祥抱着屁股一溜烟跑了,引来犯人们一阵哄笑。
贾好祥跑过前面的山嘴,确认没人了,便拿出那东西来,正在****,却看见一头母牛在前面不远处吃草。他大喜过望,飞奔过去,把牵牛的绳索拴在树上,用手摸摸那牛的生殖器,可踮起脚也够不上。他四周看了看,搬了两块石头,站在石头上,就把那东西插进去。那牛似乎也很配合,任由他来回运动。正在兴头上,突听一个人猛喝:“光天化日,你****的竟然敢强奸母牛,罪大恶极……”
一听说有老乡来枪麦苗,大家心里都一紧,二大队大队长朱辉荣和就业大队大队长吴龙喜看着一大队大队长赵修海。
“你们有啥意见?”赵修海似乎并不惊慌,沉着地问。
吴龙喜看了看朱辉荣,不说话。
朱辉荣神色凝重地说:“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前面传来一阵吆喝声,远远望去,犯人们手持农具从四面八方朝出事地点跑去,三人吃了一惊,几乎在同一时间朝那边跑去。
原来是前任支队长吴道勇带着生产科和保卫科的人来了,看见有人抢割麦子,便喝令干部们召集罪犯,将那些人赶出去。去年冬天,吕秉林向上级打报告,建议给吴道勇安排适当职务,上级来人征求农场班子意见和找吴道勇本人谈话后,任命他为副支队长,分管安全保卫工作。干部们不敢怠慢,立即行动起来,招呼犯人朝百姓们冲去。
这一队老老少少的人,就是战斗大队第二生产队的,罗大娘和孙女小草也在其中。他们刚刚接近农场的麦田,就被几个巡逻的犯人堵住了。但是几个犯人是阻止不住这群饥饿的人,人们一窝蜂冲进麦田,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把大把地扯起麦苗往背篓里装。陈正满和罗光文大声吆喝,人群这才安静下来,大家开始有序拔苗。那几个巡逻的犯人很是奇怪,看着他们不作声。就在这时,几百号犯人手持农具将他们团团围住,几百双色眯眯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然后锁住那些稍微有点姿色的村妇,只待干部一声令下。
支部书记陈正满捅捅罗光文,罗光文朝他点点头,大步走到前面,高声说:“我是战斗大队第二生产队的,请你们干部出来说话。”
吴道勇从后面走出来,大声说:“老乡们,这里是劳改队,是监管改造罪犯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机关,你们这种行为已经犯罪了,性质是恶劣的,你们想过后果吗?你们……”
“吴团长!”罗光文打断了他的话,指指身后这群人说,“你说的我们都知道,可是你看……你就行行好,让我们拔一点吧。麦子这么密,再不疏苗就捂死了,我们帮你们间苗,怎么样?”
吴道勇挥挥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是我们的示范田,目标是亩产……”他转头问赵修海,“你们这块试验田目标是亩产多少?”
赵修海说:“1万斤。”
“亩产万斤。”吴道勇提高了声音,“这是党中央部署的******,你们这样做,就是反对‘三面红旗’,这可是路线问题……”
罗光文再一次打断他:“团长,我们只知道肚子饿,人都饿死了,还要‘三面红旗’、亩产万斤做什么?”他转身对乡亲们说,“就是毛主席来了,也不会让我们挨饿,你们说是不是?”
老老少少都说是,可声音不大,显得力不从心的样子,还有一部分人只是点点头。
吴道勇的脸色沉下来,指着罗光文说:“我警告你,你马上带他们回去,否则后果自负。”接着,他转身下令,“都听着,要是他们不听劝阻,把带头的抓起来,送到公安局。”
陈正满看看罗大娘,罗大娘此刻也正好在看他。
罗大娘迟疑了一下,牵着孙女走出人群,对吴道勇说:“团长呀,干部呀,你就行行好,救救我们吧。你瞧瞧,他们都快撑不住了,今儿早上还死了三个,一家四口,就剩下一个奶娃娃呀……”
罗大娘声音呜咽,很多人都暗自掉泪。
吕秉林心里一阵痛,但一想到试验田受到损害,那可是破坏******,这根红线是万万不能逾越的。
“这是罗大娘,你们吕政委当年负伤,就是他救的。”罗光文不失时机地说。
这一招果然起效,吴道勇真的为难了,想了想,回头问赵修海:“你那里能不能匀出一些粮食来?”
赵修海低声说:“我们都快要断顿了……”他看到吴道勇似乎不相信的表情,加重语气补充说,“真的!”
李有为和吴龙喜见吴道勇把目光移向他们,忙不迭摇头。
农场口粮告急,这事众所周知,各大队紧急报告连续不断,几个生产大队按照国家对囚犯的供应标准计算,能维持十几天,而按照农民口粮标准,也最多能挺一个月。实际上从上月开始,各大队已经自行降低了犯人的口粮标准,犯人情绪不稳,患病人数激增。为此,党委昨夜召开会议研究,作出了两个决定:一是将生产大队患病的无法参加劳动的,全部送往四大队集中管理,二是党委书记吕秉林今天一早去地区要粮食。
吴龙喜试探地说:“支队长,我觉得……他说得对,麦苗都快捂死了……”
“吴龙喜,亏你还是领导干部,这是路线问题!”吴道勇喝道,他沉思了一下,对老乡们说:“老乡们,你们有困难,应该去找政府呀,我们是劳改农场……”
“找了,上面说也没办法……”罗光文说。
“那我们也没办法!”他咬咬牙说,但是对老大娘总得有个交代,她毕竟救过吕秉林,于是走到她面前,拔起一颗麦苗,“大娘,我也是农民出身,如果麦子成熟了,我可以送给你们一些,但是你看,这才是麦苗啊,哪有农民捣毁庄稼的?”
罗大娘点点头,左右为难,扭头看着罗光文。
罗光文上前一步,语气近乎哀求:“团长,啥亩产万斤?”他转身在人群中寻找,高声叫,“罗大安,你来一下,来……”
罗大安把身子压低,假装没听见,其他人都让开,把他暴露在吴道勇的面前。罗大安身材瘦小,衣衫褴褛,脸色灰白,头发凌乱,局促不安地四处乱盯,想钻进人群中躲起来,却又被人们推了回去。他只好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徘徊,就是不肯上前去。
罗光文跑过来把他拉到吕秉林面前说:“支队长,他可是种了一辈子庄稼,在我们那地儿是最好的把式,你问问他,能亩产万斤么?”
“你这是在放毒,否定******,你知道后果吗?!”吴道勇严厉地说。
罗大娘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一棵一棵的拔麦苗。
其他人见状,都开始拔。
“你们……”吴道勇气得脸色发白,急得直跺脚,指着赵修海等人,吼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呀,怎么办?”
三个大队长都低下头,不语。
“把他们架出去,决不能毁了试验田!”吴道勇咬咬牙下了决心。
赵修海左右为难,其他干部也不知所措,都看着吴道勇。
“没长耳朵?把他们架出去!”吴道勇再一次下令。
就在这时,两匹马飞奔而来,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罗光文,怎么又是你?你娃去年带头瞒产抗税,现在又带头来抢麦苗,真想吃我们这里的劳饭?”
来人是四大队教导员姚志海和大队长何三福。
罗光文跟他算是老相识了,前几天还去他那里为乡亲们讨要了一些豌豆胡豆。当时姚志海二话没说,就指着一块地,要他们都割了去。他苦笑着迎上去说:“姚政委,古往今来,良民百姓谁想惹上官司吃牢饭?可现在……唉,不瞒你说,我们这群人哪个不想吃牢饭?要不,你收了我们吧,我们愿意当劳改犯。”
一些人附和说:“只要给口吃的,劳改犯就劳改犯。”
“哟,这可不成,我们这里关押的是阶级敌人,你们是革命群众。”他笑笑,走到吴道勇面前说,“副支队长,要是他们跟着我们,咋办?”
吴道勇哼了一声:“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破坏试验田?”
“试验田?”姚志海拔了一大把麦子,闻闻,夸张地耸耸鼻子,扭头问赵修海,“这就是你搞的试验田?”
“是,是是……”赵修海走了过来,规规矩矩站在他身边。
姚志海说:“你闻闻,都******臭了,还亩产万斤?!屁,我看顶多再过两天,你这几百亩麦苗,只好当肥料啰。”
吴道勇也意识到麦苗有问题,但是他还是不相信,全国都这么搞,难道搞错了?不会,绝对不会,我们党历来注重调查研究,历来主张走群众路线,怎么会错呢?党中央毛主席不会错,******不会错,想到这里,底气一下子足了,指着姚志海厉声说:“姚疯子,我警告你,你别在这里放毒。”
姚志海别了他一眼:“老子懒得跟你啰嗦。”
他把罗大娘扶起来,大叫:“陈正满,你个龟儿子,还躲呢?”
战斗大队支部书记陈正满只好走了出来。
“你?!还是支部书记,你有没有党性,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你……”吴道勇没想到带头的竟然是支部书记,气得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就一阵猛批。
姚志海不耐烦地说:“吴支队长,不不……是吴副支队长,你怎么就一根筋呢?”
“一根筋咋的了?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那就得一根筋,你们红四方面军……”吴道勇不依不饶地说。
姚志海忙说:“打住,打住……问你,我们共产党的宗旨是不是为人民服务?”
“是啊。”吴道勇有些错愕。
“那共产党员能看着百姓挨饿吗?你说,你说!”
“这……”吴道勇一时语塞。
“省省吧你,还是想法子解决眼前的困难吧。”姚志海说。
吴道勇气呼呼地把头转向一边。
陈正满面带愧色,嗫嚅地说:“政委,我……”
姚志海安慰又带着责备的语气说:“哎呀,别自责了。你怎么搞的,真没折了?我说你,种了一辈子粮,也瞎指挥?哦,上面叫只种麦子,你就只种麦子?就不能灵活一下,种点杂粮蔬菜什么的?”
陈正满懊恼地摇摇头,唉声叹息:“别提了,别提了,都是我一根筋……政委,可眼下总得过呀?你给团长说说,我们……其实你我心里清楚,啥亩产万斤,扯毬淡的,我们又不毁坏庄稼,义务帮你们间苗呢,你看……”
“你说得对,可是他就是个棒槌,动不动把毛主席搬出来,咋弄?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这样吧……”姚志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陈正满一脸惊喜:“真的?”
姚志海点点头。
陈正满吆喝:“乡亲们,走,跟我回去,回去。”
人们尽管不死心,但他们相信姚志海,于是跟着陈正满慢慢走了。
吴道勇很是疑惑,走过来问:“疯子,你咋整的?”
“这个……”姚志海高扬起头,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想知道?”
何三福、李有为、赵修海和吴龙喜也走了过来,脸上都流露出敬佩之意。
“当然。”吴道勇说。
“我叫他们晚上再来……”姚志海说。
“你……”吴道勇被抢白了一顿,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姚志海哈哈大笑,大步而去。
“不对……”何三福四处瞭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李有为问:“啥?”
何三福说:“疯子的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