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是来打猎的？”宁国公主十五六岁，模样颇为娇俏，只是眉宇之间带着一点点骄矜，手上马鞭不停地甩着。周围的小太监都不敢靠她太近，就连安王都跟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她是范皇后的老幺女，前头有太子和肃王两位哥哥，自然养得娇一点儿。就说封号，萧湛的胞妹玉真公主，萧铎的胞妹升平公主，都是寓意吉祥的封号，宁国公主却是以“国”为封号，足见她在公主中的超然地位。不仅如此，她的名下还有宁州作为食邑，所有宁州赋税都是她的私房钱。
高进忠一见这位娇娇女就开始头痛，再看到哪儿都惹事的安王，头就更痛了。但是他回话却不敢慢了，忙道：“是，端王殿下出来打猎，顺便带着凤侧妃学学骑马。”
“凤侧妃？”宁国公主眸子一闪，“哦，就是风头很盛的那位凤氏嘛。”
高进忠笑笑不好回答。
“走！”宁国公主招了招手，把庶出的哥哥当跟班儿使唤，“三哥，咱们去找六哥说说话。”她勾了勾嘴角，顺便看看那位招摇过市的凤侧妃，看看她是怎么哄得父皇欢心，把自己想要的奴才给要走了！
“好呀，老六也在。”安王这两年越发发福了。他叉着腰，挺着肚子，“走，这就去找老六说话去。”他早早用上了折扇，摇了摇，“今儿可真是热闹啊。”嘿嘿，上次在金銮殿没有看清楚凤氏，今儿可要细看看。
高进忠暗暗叫了一声苦，赔笑跟在后头。
宁国公主领头走在最前面，因为出来跑马，她特意穿了一身杨桃色的箭袖胡服，束腰窄袖，脚上红色小皮靴，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派。她抢先进了院子，一进门，正好看见王诩扶着凤鸾下马，她不由顿住脚步。
凤鸾年纪渐长身体也长开了，又穿了胡服，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恰到好处的曲线更显出身姿玲珑窈窕。她青丝如云、肤色若玉，唇色饱满鲜妍，便是清减淡妆，亦难掩盖她那天生丽质的璀璨光芒。
宁国公主心里酸酸的，就算心里讨厌对方，也不得不承认她模样实在长得太好。再看旁边的王诩，清雅高洁的身形恍若一杆碧竹。
可恶！宁国公主跺了跺脚，上前道：“王诩！”
王诩侧首一瞧，行礼道：“见过宁国公主殿下。”
宁国公主目光凌厉，质问道：“以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习惯宫外的规矩，宁愿留在宫里做奴才吗？怎么跑出来了？”
以前宁国公主瞧着他比别的太监清雅干净，便问他愿不愿到自己身边伺候，结果王诩就这么拒绝了她。呸！这会儿怎么不愿意留在宫里了？两面三刀的狗奴才！今儿非要把他的假面具给撕下来！
王诩欠身回道：“奴才出宫，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差。”
宁国公主被噎了一下，继而咬牙，“好，好……好你一个狗奴才！”可是她要当着众人的面置气，又显得她没肚量，于是扭脸看向萧铎，“六哥，你怎么躺着？既然带了人出来，就该好好照顾着呀，让一个奴才帮什么倒忙啊？”
凤鸾皱眉，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她上辈子就对宁国公主的跋扈有所了解，她是和郦邑长公主一个款儿的，加之年轻又看自己不顺眼，就更得仔细谨慎了。因此凤鸾只当没有听见，福了福，微笑不语。
萧铎本来心里就不太舒服，听宁国公主这么一挑唆，就更加不舒服了。既然知道宁国公主在挑拨离间，就不能上当，便云淡风轻地笑道：“我脖子疼，正躺在这儿歇着呢。”不着痕迹转移话题，“五妹你今儿得空出来玩呢？”又向后面的安王打招呼，“三哥不好意思，兄弟脖子疼着，不能起来见礼了。”
安王忙道：“没事，没事，自家兄弟嘛。”他说着话，往凤鸾那边瞟了一眼，偏偏他有眼疾，可恨不能凑近了看个仔细。
小太监抬了新鲜的鹿肉过来。萧铎笑道：“你们来得巧，我们正说要烤鹿肉吃。”吩咐高进忠，“你们安王爷喜欢喝鹿血，快去给他热热地打一碗来。”
安王乐道：“嘿嘿，还是老六知道心疼哥哥。”
萧铎嘴角微翘，捧场道：“那我今儿也陪哥哥喝一碗。”
片刻后，小太监果然端了两碗鲜红的鹿血过来。
凤鸾瞅着他们兄弟俩跟喝大补药似的，一口气喝完了，嘴角残留着血迹，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这又腥又咸的有什么好喝？不定又是听说了什么“滋阴壮阳补肾”的话吧？
宁国公主睨了她一眼，“凤侧妃以前没有见过喝鹿血吧？”她把编了金线的马鞭子扔到一旁，轻蔑地说道：“也是，除了皇家猎场里头，哪里有活鹿？逢年过节吃上几块鹿肉就不错了，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喝鹿血了。”
凤鸾听得出她的轻视之意，她不愿意跟个小姑娘拌嘴，况且这位身份不好惹，因而笑道：“听说鹿血大补？”她看向萧铎说起别的，“说是把鹿血晾干了，还能做成鹿血片泡酒喝呢。”
鹿血有养血益精、壮阳补肾的效果，乃是大补之物，除了皇室和豪门权贵，一般人是喝不起的。因为鲜鹿血比较血腥，有人喝不下去，便有了做成鹿血片，然后泡酒喝的，鹿血酒也十分珍贵。
萧铎接话道：“是的，你想喝，回头咱们也泡点酒来喝。”
“怪怪的，你喝吧。”凤鸾对鹿血酒可不感兴趣，“还是把鹿茸带回去泡酒或者做药丸，我见母亲配一味养荣丸好像要放鹿茸，新鲜的，总比外头药铺买的强。”
“行啊。”萧铎正愁找不到献殷勤的机会，赶紧答应，“回头鹿茸都留下，我让人多给你母亲送几对过去。”又道：“眼下已经过了春天，可以打猎了，回头再给你打几只狐狸，到了秋冬可以做兜帽之类。”他的笑容温暖而和煦，“你喜欢银狐狸还是火狐狸？紫貂什么的颜色不好看，估计你不爱。”
“紫貂也行。”凤鸾说道，“到了秋冬，昊哥儿和婥姐儿已经过了周岁，应该学会走路了，做个貂皮帽子和护膝正好。”
萧铎笑道：“你说得对，两个小家伙都大了，学会走路，就是小小人儿，是该正经打扮起来才行。”他琢磨了一下，“这么一算，要打的东西可是不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就不接宁国公主的茬，把她撇在一边不管，气得宁国公主暗恨不已。可她又不好问“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话？”那样显得太掉价了。
她本来就对凤鸾要走了王诩不痛快，又有王诩推诿，凤鸾和萧铎又无视她把她冷落一旁，不由越发恼恨。心下啐道，凤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个郦邑长公主给她撑腰吗？自己还是正经的嫡公主呢！呸！狗仗人势！
宁国公主抓起马鞭子一甩，“我先去跑几圈儿马再说，等会回来吃鹿肉！”她粉面含怒，起身离席，安王赶忙追了上去。
等两人走了，萧铎便将跟前的人也撵了，才道：“宁国就是这么一个性子，眼里从来就看不到别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又低声嘱咐：“今儿看来是玩不痛快了，等下咱们吃了鹿肉就回去。”
“好。”凤鸾抿嘴一笑，她的确不想惹什么是非。可是她不想惹，有人却是非常想惹点是非出来。
旁边小太监抬了银炭、火炉子、铁签等物过来，又有人在忙着刷酱料，然后生火开始烤鹿肉。烤了一阵儿，鹿肉烤得滋滋冒油，香气远远飘了过来，光是闻着，就叫人满口生津、食指大动。
凤鸾忍不住上去拿了一根铁签，握住木手柄，“我来烤一份儿。”
萧铎的脖子还疼着，但慢慢动还行，试着起来站到她身边，指点道：“这种烧烤的东西要多放料粉，才压得住腥气。”他一站过来，高大颀长的身形刚好挡住王诩，这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虽然觉得幼稚，但只管自己心里痛快就行了。
凤鸾忙活着烤鹿肉，压根儿就没想到端王殿下在吃干醋。她生怕烤焦了，不时翻来翻去，不一会儿就叫苦，“哎哟，我觉得手酸。”
萧铎指了指旁边的小太监，“你让他们来烤，他们经常做这个，熟练得很。”
“偏不！”凤鸾忍不住跟他抬杠，“我就想自己烤，自己烤得好吃。”一面搓了搓手腕，一面继续翻动鹿肉，“快熟，快快熟！”
萧铎笑了笑，由得她去折腾，也好，晚上还可以找机会给她捏捏手腕呢。
过了半晌，有小太监提醒道：“凤侧妃，差不多好了，再烤就要焦了。”
“哎，好了。”凤鸾看着烤得嗞嗞冒油的鹿肉，再洒了点料粉，自己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好香啊！”因为太烫没法吃，她让人拿了一个盘子放着，然后端到旁边，就等着稍微放凉，要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鹿肉烤好了？”宁国公主从门口走了过来，老实不客气地直接上前拿了凤鸾烤的那一份，吹了吹，然后咬了一口，“呸！谁烤得这么老，难吃死了。”说完直接扔在了旁边的地上。
凤鸾脸色难看，抿了嘴儿，强忍着怒气没有言语。萧铎也是目光一敛，凤鸾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儿，捧在手里的，宁国公主竟敢这样故意气她怄她，他不由沉下脸色道：“五妹妹，这是你小嫂子刚烤好的鹿肉，好不好，你也不应该扔在地上！”
宁国公主闻言一怔。其实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凤氏烤鹿肉了，不过是故意装不知道，扔了她的东西气她罢了。但她没有想到，哥哥会为了一个侧妃训斥自己，这还是以前那个处处谦让的六皇兄吗？他被凤氏灌了迷魂汤了？她不由一声冷笑，“我刚才进来，没瞧见，哪里知道是谁烤的？”
萧铎还要再说，凤鸾扯了扯他，“算了，原本就是我瞎烤着玩儿的。”转头看向旁边胆战心惊的小太监们，“你们赶紧多烤几份，再上些酒，大家都饿了。”
宁国公主大大咧咧在旁边坐下，故意道：“记得给我烤得嫩嫩的！”
萧铎忍不住火大，阿鸾刚才累了半晌才烤得那么一份鹿肉被她扔了，她还没完没了地找茬儿！可是碍于宁国公主的身份，何况她还是妹妹，自己不好跟她计较的，至少当面不能够。好在阿鸾算是聪慧明白懂大体的女子，不在正事上糊涂。这一点可是比王妃穆氏强太多了。
萧铎伸手握了握凤鸾的手，微笑道：“你坐着，我过去给你烤一份。”他一心想要哄她别生气，便自吹自擂，“你不知道，我烤肉的手艺顶好了。”
凤鸾拉住了他，摇头道：“你坐吧，你脖子疼，别再扭着了。”
宁国公主看凤鸾被人护着就不爽，轻声冷笑，“六皇兄，要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骑马打猎吃鹿肉这种好事，要带人出来，就该把王府的姬妾都带出来，怎么能只偏心一个呢？不说别人，至少应该把端王妃给带出来才对。”
萧铎不理会她，转而看向安王问道：“你今儿陪五妹妹出来，怎么没把王妃和姬妾们带出来？像五妹妹说的，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多好。”
安王闻言一愕，然后敷衍道：“府里忙着呢，王妃要在府里照看着，别人又不爱出门，所以就没带出来。”
“哦。”萧铎笑了，“原来跟我府里一个情形。”他四两拨千斤，便把宁国公主的嘴给堵住了。
宁国公主气得微微脸红，扭了脸。她原本心里只有三分气的，也变作了七分，再看着凤氏那张巧笑嫣然的脸正笑得可恶，更是气足了十分。她愤怒地瞪了安王一眼，埋怨道：“三哥就知道喝酒！”
安王眯着眼睛品味着鹿血酒，趁机瞄凤鸾几眼，正觉得有趣，不料宁国公主突然把火气发向自己，他咳了咳，“怎么了？今儿出来有好酒喝，当然要喝了。”
宁国公主白了他一眼，私下里心思转动，不行，今儿实在是太憋气了！不能叫这伙人白白得意，非得让他们栽个跟头才行！她脑子灵活，等烤鹿肉上来一边吃一边想着，很快便琢磨出一个自鸣得意的办法。
凤鸾在旁边一直留意她的举动，怕她突然发难，果然瞅着她嘴角忽地翘了翘，怎么看都像是有了什么鬼主意，肯定不是好事儿。凤鸾留了意，但是面上并不多言。
此时宴席上正热闹着，说是烤鹿肉，但因为将近晌午，自有厨子备了米饭和热菜上来，众人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一时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安王喝得醉醺醺的，乐道：“今儿这酒喝得痛快，哈哈……”
萧铎酒量颇好，还比较清醒，“来，三哥多吃点菜。”他招呼小太监，“把那份金丝蒜香大排端过来，放三皇兄面前，他爱吃。”
安王差不多算是一个酒囊饭袋，好酒好菜最是爱。他趁着喝得半醉，不时偷空看凤鸾一眼——明眸皓齿、妙目流波，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就算只这么看着也是秀色可餐，难怪老六恨不得把凤氏拴在身上。
凤鸾一顿饭被安王不时扫来扫去，真是倒尽胃口。可安王是最能耍酒疯的一个，要是说他，他肯定会说自己喝醉了，萧铎想必就是知道他这一点，所以拼命劝酒，恨不得把他马上给灌醉了。瞧这情形，安王离喝趴下也不远了。
“六哥。”宁国公主忽然主动执壶倒酒，笑吟吟道 ，“多谢你今儿的好鹿肉，我敬你一杯。”她自己先饮了，豪爽地亮了杯底。
妹妹敬酒，又先喝干了，萧铎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一份面子的。
“干喝无趣。”宁国公主又道，“不如咱们划拳罚酒，如何？”
安王顿时兴奋起来，醉醺醺得还不忘努力直起身体，“划拳我喜欢！来来来，咱们今儿喝个不醉不归！”说着，嘴里就四五六地喊了起来。
结果这一划拳，兄妹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了。
饶是萧铎酒量比平常人好，也摇头晃脑的，跟凤鸾说话直喷酒气，“我不行了，今儿喝太多了，胃里难受，你陪我到后面去歇会儿。”
凤鸾起身，和高进忠一起搀扶着他告辞：“安王殿下、宁国公主殿下，先到后面去安置我们王爷了。”
宁国公主忽然好脾气起来，笑着挥手，“去吧，去吧。”等人走了，宁国公主忽地脸色一沉，喊了自己的心腹宫女，细细嘀咕了几句，然后目光冷厉道：“等下找机会，按我刚才的吩咐去做！”
凤鸾陪着萧铎到了后面。这儿经常会有龙子凤孙们过来游玩，一应床褥被单都很齐全，干干净净的，完全是宫中常见的各种标配。
萧铎本来就有点脖子疼，刚才又喝了酒，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娇娇……”他借着酒劲儿，喊得亲热，“你别走，在这儿陪我说说话。”视线在她的身上黏住了，“你别恼，回头我替你收拾宁国出气。”
凤鸾淡淡道：“端王殿下喝醉了。”
“没有。”萧铎怕她就这么扭身走了，干脆圈住了那抹盈盈一握的纤腰，“你当我是真的喝醉了？”他身上带着酒气，深邃幽黑的瞳仁却是亮晶晶的，闪着清晰而凌厉的光芒，“今儿的事不算完！宁国若是说我几句也就罢了，她扔了你烤的鹿肉，还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非得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凤鸾瞧着他说话带出认真劲儿，心中一顿，继而勾起嘴角，“为了我，得罪宁国公主好像不划算吧？”她睨了他一眼，“端王殿下可要想想清楚。”
“我清楚得很。”萧铎回道。他正愁找不到这么一个机会好好表现呢。
“哼！”他冷笑，“你瞧着吧，宁国刚才故意劝我喝酒，眼珠子乱转，肯定是在琢磨什么龌龊事儿，我要她……”他眼中光芒有点刺人，一字一顿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蒋恭嫔是萧铎的母亲，她算计阿鸾，萧铎不能去算计自己的母亲，那是母子伦常，没有办法。至于别人，不管是秦太后还是宁国公主，他没有什么不能算计的！凤鸾心里憋着气，他更得让她把这口恶气给吐出来。之前太子党的那一兜子破事儿，因为太子、肃王和范皇后防备严密，他还没找到机会下手，今儿宁国公主和安王送上门来，真是太好了。
前面宴席已经被安王吃得一片狼藉。安王是真喝多了，他哼哼小曲儿离席，找了个屋子想躺一躺。回想起凤氏那倾国倾城的清丽模样，不由咂嘴——哎哟哟，那雪白得嫩豆腐似的肌肤，可惜不能摸上一把，只能眼馋看着干着急。他琢磨着，回头得找个跟凤氏长得差不多的女子，纳在屋里做小妾。
安王是兄弟里面出了名的酒色之徒，府里姬妾不是一般得多，大部分都是从民间找来的绝色女子，反正不过花几两银子养着罢了。安王妃不允许那些外来的生孩子，安王只图享受美人，便每人都先灌一碗绝育汤，只当个玩物取乐。安王妃见那些女子无法生育，也就不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