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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别兹克特市巡城的士兵在瞭望角远远看到几十个骑骏马的人顶着清晨初升太阳向别兹克特走来,红红的亮光照在他们脸上,年轻,稚嫩,青春朝气与活力……虽然这群人装扮跟状态看起来那样狼狈,可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巡城的士兵之所以生出这样的错觉当然还是因为辛南凝雪南秀这样年轻鲜活的人在前面带路,那么明媚与充满光彩的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风景。
看得出这行人应该是连夜赶路到来的,不然何至于这样形容狼狈,后面几个中年模样的人憔悴的更是不像话,那个一脸哭丧样的光头怎么了?是家里死了人还是怎么?幼年丧父,丧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未必有这样苦不堪言的表情吧?
嘿!嘿!阿七,精神些!你这样子跟死了全家一样!洪七公在一旁说道。
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比死了全家还要惨么?
是啊,那么惨的一个人,昨晚之前还是一个小帮会的帮主坐拥一隅,在那小小安德里已经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了,志向不在高远只要能安心当好自己帮主的位置就好了,小镇子美女虽然不那么多可都都爱围着自己转,连镇长都要向自己请求帮忙。那么小的一个地方,可自己活着就像个皇帝。
现在呢,莫名其妙被人捉了起来,老子有钱啊!可是你们真那么清高么看不上我这点钱么?杀人灭口也好啊为什么还要拉老子入伙?老子除了当老大什么都不会的啊,拜托我从没给人当过小弟的。
七公你说,你们已经把安德里都烧了,把我拉到这里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做大哥,这里又不可能让我当大哥,难道让我给人当小弟吗?我也是有自己骄傲的人啊。
怎么?辛南接过话说,这世上有趣的事情那么多,厨子、船夫、马夫、书童、侍女、老鸨、妓女……随便哪一样都比做老大有趣多了,这世上最没技术含量的就是做老大,让只猪坐在老大的位子都比人做的更称职。你的人生志向就这么小么?
安德里那么小的地方,哪里装的下男人心里的天地,那样海阔天空的一个世界巴掌大的地方哪里容得下?还是说你就自在心中求自安,一辈子就这样就不错了?一个真正有些胆魄勇气的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啊。梁七在心里默默地说。
世界那么大,那是留给人来征服的。
所以就可以杀人不眨眼了么?阿七又在心里问。
大人,我想,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要去征服世界的,可为什么非要带上我,我那么普通,如果不是老爹传的位子让我当了青龙帮的老大我不会比街头的乞丐出众多少。
那就很出众了。辛南心说。
我一无是处,不会做饭炒菜,不会料理平常事物,像我这样的人若说昨夜你是出于好心救了我一命按理救了我一命就该到头了,现在带我来到别兹克特又算什么呢?不是给你们的路程又加了个包袱么?
说到好心,阿七在心里嘲讽地一笑,这些人能有什么好心肠呢,既然能够这样不加思索地杀人放火,这些人,更像是强盗吧?不,这些人怎么能叫强盗!自己之前就做的强盗一样的生意,做事情虽然也按自己喜怒,可跟这些人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或者应该说冷血才对,那么冷血的一群人,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可以这样随意说笑仿佛全不把眼前危险当危险,是自信吗?他们确实自信,可是……梁七觉得好像有某种东西堵在心口,说不出为什么,总之,即便都是强盗他也觉得自己跟这些人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叫做原则的东西在他心里坚持着。
大人,你们放火烧安德里的时候有想过房子里还在睡觉的孩童妇儒吗?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没错,确实有上千人拿着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围住你们,可有什么理由要把那些无关的人也卷进去?
辛南重新审视眼前的光头,说到底自己其实还是昨晚才认识的青龙帮帮主,没想到想象中凶神恶煞的蛮人竟在自己面前说起道义说起道理来。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光头了,因为他们在哪里都那么刺眼。
光头,你也看到了,我让人放的火救了我们一命!你能活着在我面前跟我啰嗦讲道理自然是因为你还活着而且你大概也从没做过什么艰难的决定吧。
艰难的决定更确切地说应该叫抉择才对。
要么被镇民捉住,那是死路一条,要么放火,火放得不够大当然也不能让人焦急着要去救援。那些孩子妇儒无辜吗?不,没有谁是无辜的。知道辛南经历的南秀很清楚辛南的想法,多年前他就能毫不犹豫的放火烧掉一个村庄了,现在这样的决定根本连让他犹豫都不能吧。
活着,那是面临死亡的人唯一的也是最应该考虑的事。
那是否意味着可以不顾别人生死来让自己丑陋地活下去?不是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心吗?你的心呢,大人?
心吗?辛南自语到。
你没看到吗?下命令地的是我,执行命令的是我的部下,我下命令的时候没有犹豫,我的部下在执行命令的时候同样没有犹豫,所以你可以认为我们其实都是没有心的。
没有心的话,人不是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吗?
行尸走肉?自己早就行尸走肉了啊!
光头,老子救你不是让你当神父把爱洒满人间什么的,老子是让你继续当坏蛋的啊,别分不清自己身份啊,你自己本来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啊!
可是,大人,我继续当坏蛋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是我现在不是老大了,我不懂哪里能帮得上你。
辛南捉着头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确没什么需要光头的地方,自己智珠在握,属下又都骁勇善战,一群肉食动物突然加入一个食草动物当伙伴,能忍住不吃同伴的肉这食草动物就该要谢天谢地了。
七公你不说人是练武奇才吗?你教他武功吧。
大人以为学功夫是什么?小孩过家家吗?总不可能我刚交几招剑招人就学会了。
所以我们救回来的其实是个废物咯?
不能这样说吧。七公说,人都有自尊的好么,废物就是什么都不会的人,我们阿七会吃饭的好么。
梁七心说那还不如直接说我是废物呢。
阿七是人,是人就会学习成长,你看,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用来学怎么当老大,很显然失败了,可是有什么关系?他还可以在剩下的生命里学习怎么当小弟啊。
……阿七心里万马崩腾,所以这是要把我玩死才罢休对么?
七公你说话从来都这么有道理!辛南说,有时候你确实应该佩服某些人,人们颠倒是非的能力某些时候真叫人羡慕。
这怎么能叫颠倒是非呢?阿七你说,你觉得自己是废物么?
比废物强那么一点点啦。
你之前都是在当老大不是么?
是的。
那就好了嘛,大人你看,我的话都是很注重实际的。
辛南心里骂老东西,就爱耍宝。好了好了,前面就是别兹克特了,我们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还是快去找个旅店睡一觉吧。
别兹克特位于国家西南,地出亚热带一带,地貌是很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从都京一路走来,沿途的风景变化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从平原到丘陵到这边山峰接连起伏。
走进这座城市,狭窄的河道,精致的青石板桥,曲径通幽的鹅卵石道路弯弯曲曲通向许多巷子,高高的吊脚楼,在溪边洗头的长发女人……这座安静的城市里面的一切都让人感受到了时光对这里的眷顾。
这里的人似乎永远那么不急不躁,动作那么舒缓,这才是享受人生啊,用半天的时间去天井挑水,大半天的时间煮饭菜,孩童在河道赶鸭子,女人在河边洗衣服,过往的船夫向心仪的女人吹口哨说漂亮话……
有生以来辛南第一次有了想要安静下来的意思,这里平静祥和,与世无争,即便驻守的军人士兵也都一副慵懒模样,站在城门那里,干脆就拿了板凳坐着,看城门卖狗肉粉的贩子叫卖,太阳下山了就直接抗了凳子往家里走……
辛南他们在这城里慢慢走着,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和谐,沿路看到几个美女美女们则回应辛南大大的白眼,凝雪则用力扯他耳朵,再好不过了,在这里找个临近河边的房子,下雨的时候就到屋后倚靠在窗边看路人躲雨,看俏丽的女子撑伞在烟雨中行走,看扁舟看小船在风雨里飘摇……
他们找了个很大的酒家住下,恰好就是临河,这里厨子烧的饭菜不见得多华贵,但是好吃,可口,跟这里的风景一样叫人回味。
这是个多雨的城市,下午的时候蒙蒙细雨跟这阴翳的天空一起落在这城市。
安定行李住宿后辛南很有兴致地带着凝雪南秀还有一群护卫绕着城市游玩了大半天,马匹交给酒家掌柜照料。
一群人走在青石小路上看许多的人有过,连街头小贩都那么彬彬有礼,孩童唱着歌谣在人群里穿梭。
别兹克特近郊的明镜湖,那么大的湖,像面巨大的镜子。那么清澈的水,如果够耐心的话大概还能把里面的游鱼都一一细数清楚吧。和风细雨,湖边柳树丝绦如云如雾,撑杆掌舵的船家像是在画里行走,初夏的荷花才抬头,袅袅婷婷立在一边,粉的白的花朵在黑白灰色调的水墨画里抢去了所有光彩。
湖心亭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辛南摊开昨夜抢来的地图。
地图上的别兹克特那么不显眼的一个黑点,却是都京到亚娜德的必经之路。但不是说别兹克特有多重要,亚娜德跟好几个行省接壤,安德里原本可以再划一片地方出来成立一个新的城市,使得两行省间多出一个中转城市,之前限于人口问题很难再发动更多的人在那里建设,而且安德里的地理位置山高且多丘陵峡谷,并不利于耕作,只有一条不大的河想要发展水利也不大可能。
别兹克特也因此在两个行省间显得较为特别。
说特别,其实也普通,因为两地连虽是一条直线可是中间复杂的地形地势让人宁愿绕道到其它城市也不肯翻山越岭的来这里落脚。
这也当然也是这个城市这样安静的原因,没有繁华的商业,却带有那么多文人士子希望的平静与世无争。
战火纷飞的年代,这里就是天堂。
辛南拿出从都京带来的地图,看来自己一伙人能到这里还是因为地图的不详尽,两个地点之间一条弯弯曲曲的连着,没有地势的说明,也不知道海拔,山峰丘陵也没有标注。对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地图是如此的重要。
我们现在在这里,辛南指着地图上标注别兹克特的黑点说,从这里可以看出我们还要经过三个省份才能到亚斯地界。看这里,我们从都京走来到青州一路都是平原,到了亚娜德就全是丘陵这样的地貌,路很不好走,按原本行程我们现在虽然算提前了,可接下来的路会花费比原本计划多出一倍不止的时间。
辛南看着地图上用红线标明的路线,那一大片丘陵地带战马在这样的地方行走与在平原上奔跑实在有天壤之别。
那怎么样?慢慢走好了,反正也急不来,亚娜德随便一个小城市就这样了,其他地方会更好的吧,当是游山玩水好了。凝雪说。
公主你真的不拿我的命当命看么,你皇帝哥哥迟早要砍我头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给马插上翅膀,或者让我们长出翅膀飞过去。又或者把拦路的山峰都削平,我们笔直地走过去。
辛南很多时候不得不为小姑娘天马行空的想法感到无语,或者这就叫胸大无脑?
看这里。辛南指着地图上一条较粗的黑线。这是娜扎河,维捏克族的语言里娜扎是母亲的意思,所以娜扎河有叫母亲河。娜扎河是亚娜德行省叫法,真正的名字应该叫龙河,那长长的流经数个行省的长河如龙一样盘旋蜿蜒,故此得名。
龙河起源在西方遥远的雪山,沿途滋养了无数生命,所以很多人也把龙河叫做母亲河,那甘甜清洌的河水确实像母亲那样养育了无数人无数生命。
龙河沿着雪山一路南下,无数支流汇聚,又有无数支流分散,长年稳定的河道,汛期也没有过大洪水肆虐,这使得龙河沿途支流发展起繁盛的经济。龙河大大小小的支流也各自发展了不小的经济体系。
你们看,这里,别兹克特的康河就是从龙河分流出来的一条支流,这边,亚斯这里的黑水河是龙河的另一条支流。
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走水路,乘船,从康河出发顺着龙河水道逆行而上到这里,与亚斯接壤的布涅行省转入龙河在布涅的支流然后再进去黑水河。
你们以为呢?
我们是逆流而上,速度不比走路快多少吧?况且龙河水系繁多,河面宽阔如海暗流汹涌,初夏又是龙河汛期,水路不比骑马快多少,也没有陆路安全。说话的是光头,毕竟长年生活在亚娜德这里,西陈南部水系随便一个普通人多少都有些了解。
阿七你对这里毕竟是比较熟悉的,应该知道水路都有哪些可以走的吧?
拜托,老子只是随便给个建议,熟悉说不上,但如果坚持走水路的话我们可以雇一个有经验的船夫,我们这么多人雇的船怕也不能小了,直接买下一条三层的哆哆木篷船最好不过。
哆哆木是亚娜德特产质轻木硬,用手轻轻敲在上面就能听到哆哆的声响,浮在水面浮力比很多木都要好,这里的孩子学游泳的时候都常用一块哆哆木板做练习,硬度也比很多重木要好,韧性也绝佳,造得好的哆哆木船可以说是水火不侵。这也是梁七建议辛南买哆哆木船的原因。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辛南说,你是本地人,会这里的方言,交流起来方便,况且本地人的话大概还会便宜很多吧?
果然是抠门才对吧?梁七心骂,复又对辛南说,老大,昨夜你们不是烧了安德里吗?
什么你们?现在是我们!
操!老子还不是被拉下水的?
安德里作为亚娜德与邻省接壤的要地,虽然西陈内一直风平浪静的,这样一个地方一旦发生战争肯定就会成为前线战地,留在这里的眼线肯定少不了的,昨晚一场大火把镇子烧了,就在安德里的眼线是肯定要回亚娜德首府禀报的,一昼夜的时间,他们肯定走的水路,不然日夜兼程怎么都要经过别兹克特的,走水路的话省去翻山越岭的功夫估计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就要回到亚娜德总督身边报告了。
太阳下山吗?辛南心里觉得好笑,自己就是要去当官的啊,怎么突然就要沦为通缉犯亡命天涯什么的了?
他看着湖上如絮的雨丝,一触水面就融了进去,抹去一丝情感严肃起来说,那还不快找船?等着人拉着兵马捉我们吗?
梁七只好去打听哪里可以雇船了。
这样一个安静与世无争的城市要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受了惊扰老天也不允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