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还没亮蓉蓉住的大院子里就陆续亮起了灯火，各个小房间里不时传出低语和稍显急躁的呵斥声，不一会儿几个年纪小些的丫头就出来打水、端饭。蓉蓉更是比她们早上半个时辰起来打扮，换上一身稍显正式的淡蓝色曲裾，胡乱吃了几口点心就去检查献艺时要用的舞衣、乐器。
这可是正式的献艺，容不得丝毫马虎。待检查完这些个物件之后，蓉蓉伸了个懒腰，她听说今天的筵席是为了给遭了旱灾的地方筹款，平阳特意请来了几位长安城里比较有家底的商人，其中当然也包括郑文扬。她猜想郑文扬为了卫盈一定会不惜重金，平阳一高兴定会赏他些什么，到时他和卫盈的机会就来了。
本来蓉蓉一门心思地想先解决了郑岐扬的姻缘，但事有凑巧，平阳就在这个时候打算宴请郑文扬了。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连忙把手头上的事都放下了，相信郑文扬会原谅她一时的分身无术的，这毕竟与他的幸福生活息息相关。
抚过卫盈的舞衣时蓉蓉忽然觉得这不是舞衣，而是嫁衣，心里不由得感慨起来。这个最棘手的任务眼看着就要完成了，她离成仙的目标也越来越近了，不知道等她成仙以后还能不能常来人间看看，看看她撮合的那些个可爱的人们，看看他们是不是幸福，有没有为了锅碗瓢盆而吵闹拌嘴，会不会对着他们的子女诉说当年的恩爱故事。
“要上妆了。”卫盈探进头来，微微僵硬的脸庞透露了她的紧张。
蓉蓉收敛了心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进来帮我把衣服拿过去，我看过了，没什么差错。”
卫盈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人进来七手八脚地把舞衣弄了出去。她似是也察觉了蓉蓉的异样，轻声道，“蓉蓉姐放心，那些舞和曲子都在我心里过了好几百遍了，我做梦的时候都记得。”
“嗯，快去做准备吧，这是你第一次领舞，凡事都要小心。”蓉蓉笑着叮嘱，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卫盈贴心，将来自己离开了，她一定可以把银柳照顾好的。
卫盈也不多说，跟着前面几个丫头进去更衣上妆了。蓉蓉又打点了一番，听人说平阳起身了就往前院去请安，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她今天得保证平阳心情大好。于是她到了平阳面前不单只是请安，还从头到尾小心侍候了平阳一个上午，说了不少笑话，总算熬到了晌午。当第一位贵客上门时，她看见平阳嘴角明显比平日高扬了几度，才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内，平阳请的五位客人都列席了，平阳高居上位，很温和地道，“各位都是孤的客人，今日筵席不必拘礼，稍候还请各位一同欣赏府里新排的歌舞。”
“谢公主殿下。”众人齐道。
平阳点了点头，又吩咐上了菜，赵恭赵员外看看众人，率先开了口，“赵某听闻殿下连日来为了旱灾一事殚精竭虑地为皇帝陛下分忧，既为殿下的良苦用心叹服，也为殿下的身体担忧。今日看见殿下无碍，实在高兴，还望殿下为我大汉保重身体。”
“赵员外有心了，为皇帝分忧也是孤的分内之事。孤一劫女流，既不能为皇帝巡查灾情，也不能冲锋陷阵，只能做些剧中调停的小事。”平阳意有所指地道，这种要钱的事只能点到为止，她毕竟出身皇家，总要留些脸面。
其实经过文景之治，国库里已攒下不少银钱，只是为了日后的大用，这时还不能花得太狠。顺着平阳的目光，蓉蓉看向郑文扬，他今日一袭藏青色衣袍，简约而大气。
“文扬听闻此事也甚感忧虑，只是郑某一介商贾，无法为朝廷效力，也只能多少拿出些银钱来为百姓添些吃食。”郑文扬单刀直入，直接从袖中拿出一支丝卷呈上，“若是不够，文扬还愿将西郊仓库中的存量献出。”
平阳从公孙夫人手中接过丝卷，看了看很是满意，“难得二公子心系大汉，有这份心思。”
列席的几人来时便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今日少不了捐献，只是担心平阳不提他们自己先提出来损了皇家的脸面，才一直坐而不言。其实平阳管他们要捐献是给他们脸面，日后难免要照顾一二。如今这二位一唱一和地把话引了出来，他们自然也就放开了手脚。
“子笙也愿捐献。”
“钱某也愿。”
“王某也愿把西郊的粮仓捐出。”
“好，诸位都是我大汉的好子民。”平阳满意地看向郑文扬，长安城里掌家的这五大商贾，年纪最小的是东方子笙，其次就是郑文扬。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这是个会用心思、肯钻营的角色，之后他的种种表现也确实验证了她的猜想。
“不敢不敢。”众人笑着应道，赵恭看向郑文扬似是无意地道，“这还多亏了文扬贤侄提醒，不然我们这些老骨头哪能想到这些。”
其他几人一愣，不明白赵恭为何把功劳都推到郑文扬头上，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赵恭这半年不是一直想把女儿嫁到郑家么？眼看着大公子郑岐扬一天比一天浪荡，这主意怕是打到二公子郑文扬身上了。
“文扬只是提议，还靠各位长辈鼎力支持，更是冲着殿下的面子。”郑文扬自然不敢居功，这次捐也就捐了，下次有需要他还可以再捐，只是这牵头的名声他不敢要。
平阳一听当下也把一些事儿联系了起来，适时打断了他们，“各位的心意孤先替皇上谢了，日后各位若是遇到别的什么事儿了，不妨跟孤说说。今日让你们来也是想着各位都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平日里忙惯了，难得有机会聚聚。正好孤这儿排了些新歌舞，让你们顺便欣赏欣赏罢了。”她抬头看向蓉蓉，“胡教习，可都准备好了？”
东方子笙看向蓉蓉，目中异彩绽放，好似方才根本不曾提及捐献之事，“原来殿下请了胡教习到府上，那子笙还真要看看公主府上乐舞班子的功底了。”
“殿下府上的舞乐班子自是了得，文扬之前有幸得见，一会儿子笙可要看仔细了。”郑文扬笑道，众人皆知东方子笙平日颇爱流连歌舞坊也都会心地笑了。
这两个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何跟上主位者的心思，蓉蓉暗想，她又暗暗看向郑文扬，“殿下，都准备好了。”
平阳点点头，三击手掌，乐工从帘子后面鱼贯而入。这几日经过蓉蓉的调整，乐工已从原来的六人变成了现在的十六人，应和起来颇具规模。待他们找好了各自的位子，平阳抬头示意为首的乐师开始，乐曲缓缓而起。
虽然没有专业的调音板和设备，但蓉蓉事先将一些厚实的木板刷上红漆、贴上绢花吊在了屋角，既美观又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时乐声四起，乐工们按照排好的声部弹奏，互相应和起来使原本单一的乐曲多了另一番生趣。
众舞姬先出，造出一片荡漾的碧波，在这优美的波纹中一朵清丽的新荷缓缓钻出水面。白色的舞衣上新绿为边点缀着浅藕色的绣纹，随着卫盈脚下的旋转，舞衣仿佛活了一般绽放出清新的光彩。子襄、季主分别领着一队舞姬从两侧而来，翠色衣袖随着乐声荡起，配着加长了的假袖宛如迎风飘扬的柳枝，交织在一起好似一小片低矮的绿色瀑布。
乐声稍减，卫盈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一出，仿佛把人们带入了深邃的山谷，碧波微微荡开，犹如两岸油绿的新柳，让人望之清新。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此时卫盈唱的正是楚辞中的《湘君》，郑文扬坐在平阳下手右边的位子，正好与她相对。二人四目相接时，郑文扬眼中不禁荡起阵阵温柔。蓉蓉站在平阳身后，看到这一幕好生感动，若把卫盈换成她，此刻怕是早已醉在那片温柔当中了。
一曲唱罢，平阳看到最后眼中有些湿润，低声跟着吟唱了几句不禁哑然。乐声息止时，她竟浑然不觉。待众女徐徐退出，几位来客纷纷毫不吝啬地给予溢美之辞，而郑文扬却在这赞叹之中仿若浑然不知歌舞已经结束。
平阳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似是没想到这个一向比同龄人稳重得多的人也有失态的时候，“二公子？方才的歌舞可还满意？”
郑文扬因还未从那极美的震惊中醒来，愣了一下才憋出几个字来，“实属平生未见。”
“文扬兄说得好，方才子笙只觉得这歌舞极好，却不知如何形容，听文扬兄这么一说，还就是这种感觉。”东方子笙一开口，四下里一片应和。这长安城里的“二公子”多了去了，平阳公主偏偏只管他一人这么叫，连姓氏都省了，分明就是高看他许多，他们这些人如何能不给他脸面。
“各位瞧着高兴就好，今日菜也添了些新品，大家尝尝。”平阳别有深意地看了郑文扬一眼，岔开话题。
蓉蓉见状微微一笑，向郑文扬使了个有戏的眼色。其实她原本也没想着毕其功于一役，眼下平阳知道郑文扬对卫盈有意思也就行了，以后找准时机总能把人要出来。
平阳举筷，众人也开始品尝面前的菜品，他们难得得到公主的招待，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后面又另有子襄她们以前排的歌舞献上，舞乐中他们时而互相聊上几句，时而奉承一下平阳，一时间宾主尽欢。
待到舞乐间隙的时候，平阳的声音缓缓响起，“孤有些累了，诸位在此不必拘束，一会儿还请用些点心，都是府里做的，就当是孤的一点心意。”
“谢公主。”众人齐道。
见平阳欲起身离去，郑文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除了那一曲，后面的歌舞中都没有卫盈，他遗憾于那惊鸿一瞥无法重现。这样的机会并不易遇到，下次相见不知何年何月，这让他不由得感叹一入侯门深如海。
但同时他也感激平阳和蓉蓉，卫盈毕竟是平阳府的家人，平阳能够容忍一介商贾的如斯表现已是宽大。而蓉蓉更是为了能给他一个和卫盈光明正大相见的机会忙乎了几个月，想到这儿他迅速地向蓉蓉投去复杂的一瞥。
迎着他的目光，蓉蓉心里一热，虽然这目光所包含的多是客套，但到底含着一些感激，她总算把他这颗只装着金子和美女的石头心焐热了。正感动着，平阳却向她伸出了手，“胡教习，随孤来。”
“诺。”蓉蓉听话地扶起她，不忘回以郑文扬一抹让他安心的笑。她扶着平阳一路回到平阳住的主屋，打量着平阳的神色，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今天的舞乐很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平阳先开了口，转而扶住正欲下跪的蓉蓉，“蓉蓉，孤很喜欢你，以后没事的时候你就跟在孤身边好了。”
“诺。”蓉蓉一听她唤自己蓉蓉心里就是一惊，一听她让自己随侍左右方才雀跃的心情立时去了一半。以她这个半仙的身体，这么做也太损修为了，但她还是尽力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平阳微微一笑，眸光一转，“孤觉得二公子对盈儿有些意思。”
“殿下，郑家家大业大，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时候。何况盈儿只是一个讴者，若是能跟了他，也算有了好归宿。”蓉蓉大着胆子道，若是此刻平阳发怒，拿个随身玉佩什么的砸她，她就遁地逃跑。
早知她是郑文扬举荐来的，平阳对此番说法自是好不惊讶，她笑了笑，淡淡地说，“再看看吧，也不一定是这个郑文扬。”
“诺。”蓉蓉尴尬地笑笑，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敢情平阳这次刮油刮得还不够，留着卫盈能让下次刮油更方便。
“对了，过些日子皇上要来，孤想让盈儿御前献艺，你以为如何？”平阳悠闲地声音再次响起。
“再练些日子倒是能保证不出纰漏，只是奴婢听人说……”蓉蓉也不多想，卫盈这个青果子，哪里能和刘彻的胃口，“奴婢听说长安有一女名为卫子夫，此女能歌善舞，温柔婉约无人能比，若是能寻得此女，圣心必然大悦。”
“卫子夫？孤还真没听说过。”平阳会心一笑，觉得这倒是个懂事儿的人，“倒是可以派人找找。”
“奴婢自会督促卫盈勤加练习，若是到时还未能找到卫子夫，就让卫盈献艺。”蓉蓉乖巧地笑着，这时候卫子夫早该出现了，可能只是藏在什么不起眼的地方，相信他们不久就可以找到。平阳也算是自己任务中的恩人，怎么也得为她举荐个真正的人才方算是对得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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