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点了很多蜡烛,是之前熊猫带回来的那些。
脸色苍白的怪人看着屋里点着的蜡烛,眯了眯眼睛,冲着身后正拿了碗过来的止夏说道:“怎么点得这么多蜡烛,火苗子一跳一跳的,你不觉得晃眼?”
“还好吧。”止夏把碗放在酒坛子边上,“以前也觉得晃眼,只是现在有国宝一起在屋子里,他……那大脊背一挡……好多了。”
“国宝?……熊猫?”怪人拍了坛子上的泥封,一边往碗里倒着酒,一边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止夏哼笑了一声,接着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
“换个问题。”怪人左手抄了碗喝了一大口,冲止夏挥了挥右手,“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你没有名字?”止夏歪着头看着眼前的怪人问道。
“我没有爹娘……”怪人只看了止夏一眼,就又低头看着酒碗说,“没有爹娘,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那我怎么称呼你呢?”止夏撇了撇嘴,“就算我可以‘你、你’的叫,那我跟熊猫聊天的时候总不能说‘那个怪人’什么的吧。”
“怪人?……嘿……也不错……”
“你这样可有点聊不下去。”止夏支起右手托着腮帮,眯着眼睛说道。
“……嘿……小丫头气性还挺大……”怪人舔了舔嘴唇,“你叫我水叔吧!”
“……水……叔?”止夏嘴角抽动,眼珠子上下打量着怪人那张死气的脸。
“咋?是你非要问我称呼的,再说,我的年纪让你叫声‘叔’,你不亏~”怪人呲牙笑着。
“……好吧,水……叔……”止夏从后槽牙里搓出俩字,“那你告诉我是何人要杀我,又为了什么要杀我么?而且姑丈他……利用我又是为了引出谁?”
“姑丈?”水叔愣了一下,“哦,你说曹寅那厮啊。”
止夏咳嗽两声,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水叔,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人对曹寅也无半点敬意。
“嘿……你既然能看出他在利用你,你也该知道,能逼着他按下刺客那件事的人,只能从京里那几位里数,至于究竟是谁……嘿嘿……你不如自己去那黄瓦红墙的院子里找找看。”
止夏在心里骂了声“废话”,脸上也是有些生气的等着水叔。
水叔却自顾自又倒了碗酒,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也不算是利用你,他在这江宁府再有权势,也顶不了天,恁大一个黄罗伞盖照着呢……啧啧……这酒就是女娃娃喝的,甜腻不说,也没劲……”
“……你是说,是……他……让我姑丈天天送着我去那等扎眼的地方?……为什么……”止夏吞了口口水,心中突然没了底。水叔这话说得已经太明白不过了,可是她还没去京里头参选秀女呢,怎么就能把个康熙给翻腾出来?他想抓自己做娘娘?不是没有可能,没准就是他发的话让自己到曹寅这学那些个紫禁城专用技能……如此一来,虽然说起来有些牵强,若是说宫里头的那些个康熙的女人们知道这个事,那借着娘家的力除掉自己也是有可能的……那能让曹寅按下这事,除了康熙,大概就是那个育有皇子的贵主了……
“瞎琢磨什么呢?”水叔看着止夏那张小脸变幻着不同的表情。
“没……没什么……”止夏一想到自己现在这个身体和康熙的年龄差就是一阵恶寒,只好又问起别的来摆脱这种恶趣味的胡思乱想,“那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熊猫又为什么掳了我来?你怎么认识熊猫的?”
“这里这些人家的男人,早先年犯过事,虽说当事者都死了,但毕竟是诛九族的罪祸,这些人呢,都是当初那些犯事死掉的人的族亲,让你的母亲给救了,隐居在此。熊猫八成是看这里隐秘,所以想把你藏在这儿。”水叔把空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撂,便笑嘻嘻的指使止夏又去取了一坛,待得止夏回来,他便接着说道,“至于我跟熊猫……嘿嘿……早年他师父伺候过我一阵子,到这小子算是彻底没了规矩。”
“那是姑丈让你来这找我的?”
“……嘿嘿……可不是么……”水叔听到止夏的这个问题,笑的很诡异,但却又有些落寞。
“那这村里人……”止夏也举起自己面前那碗自倒了就还没喝过的酒,看着水叔问道。
“我一个人来,自然不会动他们。”水叔眯着眼说道。
“好。”止夏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只是我不想再去曹府了,你想办法直接送我回京吧。”
“为什么?”水叔看着止夏喝完酒,将空碗放在桌上,用食指来回摩挲着碗边,“你不想见见你姑丈了?他对你着实不错了,连自己儿子都敢那么吓唬……嘿嘿……”
“什么意思?”止夏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的看着水叔。
“……嘿嘿……他呀,虽然是听令行事,可却没想到把自己的老婆儿子给扯了进来……那天熊猫杀了荣丰一个管事,曹寅却杀了他媳妇娘家的五个死士,而且就把尸体扔在他儿子的屋里……嘿嘿……”
“你说什么?”止夏再掩不住心底的惊讶。李氏娘家的死士?尸体扔在了曹颙的屋里?她又想起曹家那个面无表情,与自己说话时从来不带一丝情感的主母……只是为什么表哥也……
“嘿……连生那小子估计也是让那个蠢女人逼的,毕竟是他生母,你也不必太过上心,终究有曹寅跟那挡着,他总不会连那娘俩也镇不住。”
听了水叔的话,止夏又坐回椅子上,只是不停的用手揉着额头。
水叔却也不急,自顾自得把第二坛酒也喝了个精光。
“算了……还照方才说的,你安排我进京的事儿吧……”止夏终于叹了口气,算是结束了她的提问。其实几番对答下来,止夏虽然心里明白这个自称水叔的人并非将全部都告诉了自己,而且都是基于自己问的问题他才给予答案。其实水叔闪烁其词的目的也很简单,如果她顾止夏想把所有的事情弄明白,就非得自己进京不可,止夏内心深处就潜着冒险的悸动,不怕危险,却极度反感被蒙在鼓里的这种状况,就像是暗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将自己推向那个黄瓦红墙的大院子,既如此,便身向前行,来探一探那潭水到底有多深……
“成。”水叔起身,也不再多说别的话,只说最快明日就可以上路,便出了止夏屋子,朝村外走去。
止夏跟在水叔身后走了出来,也没有送将出去,只站在院里见得他走远之后,便转身向着站在门边的熊猫说道:“你都听见了,我跟他回京。”
“你可以不走的。”熊猫低着头说道。
“他知道这里?”止夏不去理会熊猫刚才的话,只是突兀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熊猫怔了一下,却又把眼睛眯了起来。
“那别人也能找到这儿……他答应我不会动村里的人。”止夏看着熊猫张嘴还要再说什么,便抬手止住了他,只静静的问道:“国宝,你会和我一起去么?”
……
……
止夏并不知道,曹寅其时没有在家中和妻儿一起守岁,他依然独自坐在织造衙门附近的那处小院里,桌上依然摆着酒。
他听着远近的爆竹声响,却黯然地看着房门。他放佛看见里面的女子穿了她最爱的红色衣裳,笑着将自己拽出门来,两个人就在这院子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响。曹寅还记得那时候自己问过她,为什么不在府中守岁。她却抿了双唇只是笑。只是如今想来,却觉得她的笑容竟有些淡了……曹寅不禁有些恼火,自己难道真的要将她忘了么?愣然间又想到那个站在曹府门前地小身影……
“看你的表情,在想些什么下三滥的事情?”一边说着,头戴暖帽、身穿道袍的病书生水叔已经慢悠悠的跺近曹寅身旁。
“……试图惹怒我,很有意思?”曹寅头也不回的说道。
“……嘿……我刚从那丫头那回来……”
“你找到她了?……为什么没把她带回来?”
“丫头说了,不想看见你……嘿……”水叔呲着牙冲曹寅说道,“她要直接上京。”
曹寅听得却没多说什么。她果然怨了自己……该是恨吧……
“我着人安排。”曹寅取了酒坛子仰头饮下,“你替我……送她上京,我也安心……”
“谁说我要送她了?”水叔眯着眼瞧着曹寅将一坛子酒都喝完了,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不送她?”曹寅回身诧异的看着水叔。
“嗯,我不送她,让老五送她去。”
“为什么是老五?”
“因为我相信他。”
“我还以为,你谁都不信呢……”曹寅露出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