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向京城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商贩车队都在有序的前行,车轮辘辘,扬起了道上的沙尘,纵有车夫举手皱眉挥扇着面前的灰尘,但仍掩不去车队中人随着离京城的距离愈近,而愈发明亮的双眼及脸上的喜色。
清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已跻身于社会的上层阶级,而所谓四民观的排列也已变作“士、商、农、工”,其时扬州的盐商已积累下了巨大的财富不说,自康熙二十年平定三藩之乱以来,山东、河南、陕西、福建等地下辖各州县也开始出现具有地域特点的富商大家,尤其是闻名于世的徽商,此时更是进入了其发展的黄金时代。
就在这官道之上,正行着一支长队,徐徐朝着京城而去。这支车队正是徽州府富户桑家进京的车队。
据说这桑家并非祖居徽州,更谈不上是安徽人,只是早先年凭着贩卖徽墨起家,便定居在徽州。头些年在康熙第一次亲征葛尔丹时曾参与到随军贸易中,为清军提供财力资助,保证了清军的后勤不说,还曾深入蒙古各部以贸易为名探听消息,有传言说桑家的商队还从准格尔部的大营之中救出过一位王爷,使得桑家从一应晋商之中脱颖而出,因此名声大造,奠定了其在徽商中的地位。如今不过十余年桑家在整个大清的产业却已扩大百倍不止,单只京城内桑家除去文房四宝,还经营着木料石材、丝棉布匹,开有古玩当铺,甚至是有着专卖之权的盐商。
眼前正行在官道之上的车队却并非是桑家的商队,而是载着桑家小公子及其家眷上京的队伍。桑家大富之家,且小桑公子更是桑家的独子,故此上京的队伍中除了一应用品,连着伺候的奴仆家丁、打手护卫等,组成了这么一支绵延近一里的车马队伍。
小桑公子生于康熙二十九年,正是康熙第一次亲征葛尔丹时,小桑公子的母亲当时正怀着他,却不顾自己即将临盆的身子,反而以之为掩护,领着一小队清军装作护送主母的奴仆家丁,深入乌珠穆沁,发动一场奇袭。而桑大公子便是那时出生在乱军之中,此事叫康熙知晓后,特赐名“捷”,取大捷之意,并破天荒的给当时正光着屁股吱哇乱哭的桑捷封了爵,虽然只是七品的恩骑尉,但对于身为汉人且是商贾出身的桑家来说,实在是天大的恩宠了。
只是逐渐长大的小桑公子对此却似乎并不怎么感冒,此次入京,一不为科考,二不为捐官,单纯只是游玩。虽然在他同父亲说出这个理由时不出意外的遭到一阵棍棒,但桑捷毕竟是桑家肚子,又是桑母好容易于乱军之中艰难诞下,对于这个儿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宠溺,所以在桑母的劝说下,小桑公子的父亲才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他的这次出行。
小桑公子的马车位于整个队伍的中后部,马车中铺着厚实的熊皮毯子,一张雕花紫檀榻桌上有酒壶一个、酒杯一只,俱是琉璃材质,在置于其中的葡萄美酒的印衬下,发出流彩的光芒。桑捷正握着手炉,一路行来,只要想起母亲揪着耳朵“劝说”父亲那一幕,还是窃笑不已。
正在桑捷独个发笑的时候,前方一骑行至他的马车旁,轻声朝里面说了一句:“禀公子,大小姐着人来报,说是已经得手。”
“哦?”小桑公子如今不过十二岁,听了车外人的话,却露出颇具深意的一笑,“姐姐出手还真是快……你且快马先行进京,告诉姐姐我再有两日便可到达京城,届时还应早早给我这个做弟弟的备下点好吃的好喝的才是。”
那人应了声是便打马而去,扬起的尘土惹来了旁边别家商队里车夫的一阵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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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夏这是第二次被人掳走,比起第一次被熊猫掳走时倒是舒服了些,起码有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代步。只是每日里除了起身方便之外,那驾车之人在每日的饭食之中下了药,止夏一路昏睡,偶尔起身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甚至有些微疼痛。
如此止夏也不知行过多少里路,经了多少个日夜,偶尔醒来时,马车也是一路疾驰,很少停下来休息。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有一****在一间卧室的床榻上醒来。
止夏毕竟是在曹家住过的,看着眼前此间的一应家具摆设、字画盆景,无一不彰显此处主人的富贵之气。
止夏抓了两个垫子放在身后,靠在床上,两只手来回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得厉害,她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思考目前自己的处境。
正在止夏靠在床上大喘气的时候,外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绿衣女子轻轻走进,看到正不停揉着脑袋的止夏不由一愣,旋即冲止夏行了一礼,说道:“婢子楠梓,见过小姐。”
止夏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女子,比自己要大上几岁,不过二十的样子,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自称“婢子”的人嘴里自己这个“小姐”又是从哪来的。就这么一想,脑袋又一阵紧疼,便龇牙咧嘴的朝那个楠梓挥了挥手。
楠梓会意,起身径自走向一旁,取了一小片香料至于香炉中点燃,然后又回身向止夏福了一礼说道:“这是混了桂花的相片,能缓解小姐的头痛。”
“嗯……”止夏还在揉着脑袋,头疼让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婢子来给小姐按揉吧。”楠梓将止夏的难受看在眼中,十分体贴的走近止夏身旁,轻扶着止夏坐起身来,并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还有留有桂花余香的一双柔夷便抚上止夏的额头。
止夏知道自己终究是被掳来此地,心想既然人家愿意服侍自己,便坦然接受,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自己遭罪的时候呢?楠梓揉捏着止夏头部的穴道,一阵阵按揉的力道从头皮传至全身,令止夏身上也起了一层舒服的小疙瘩,只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畅开来。
楠梓眼看着止夏在自己怀里舒适的再度睡了过去,这才轻手轻脚的扶了止夏重又躺回床上,又挑了挑香炉里的香片,便起身出了屋去。循着宅子里的回廊小道,楠梓进了二进的院子,又拐向东侧的厢房。厢房外正站着两个婢女,楠梓轻声向她们说了来意,其中一人进屋禀报,不一会儿就出来唤了楠梓进去。
屋中靠窗的软榻上,侧卧着一位女子,女子约双十年华,前额的头发盘在一侧,一条又长又粗的辫子松散的捆着搭在肩上,竟是未嫁之身。这位女子脸上未施脂粉,白皙的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润,红唇饱满,如今侧卧软榻之上,浑身散发着一种慵懒的美态。
楠梓向女子福身行礼,换了一声“大小姐”。
女子抬手示意楠梓起身,半睁着双眼,嘴角满含笑意的轻声问道:“那位主子态度如何?”
“回大小姐,夏主子并未与婢子交谈,似乎头疼的紧,婢子给按揉了一刻左右就又睡过去了。”楠梓如实回答。
“哦?”女子眼中的笑意更盛,“她不曾哭闹?”
“未曾,夏主子头疼的厉害也只是使劲皱着眉头罢了。”
“倒是个妙人儿了。”女子端了榻桌上的一个青瓷小碗,“这甜水熬得不错,回头那位主子醒了也给送点过去吧。”
楠梓应了声是。却在此时又有人来报,待通传进来,进了屋来的竟正是携了桑大公子的信儿先一步快骑入京的那人。
女子听完来人的禀报,双眼已经笑的眯了起来,转头冲着楠梓说道:“看来这甜水还得多熬点儿,你再跟管事说了,明日开始,每日里的饭食都叫醉江楼做好了送到新置的那处宅子去,我这弟弟就好那楼里师父做的那口,放着自家的楼子不光顾,偏上赶着给人家送钱去。”
楠梓又福身应了。
这个侧卧于榻的女子正是那位小桑公子的姐姐,富贾桑家的长女,桑瑜。
桑瑜又冲弟弟派来得人说道:“回头你寻了管事,叫他领你去新置的那处宅子瞅瞅,大件儿都是备好了的,回头你就去城门那处接了他直接去新宅,想来穿用的他也装了几车,若还缺什么让他自己着人去置办,可别舔着脸再来使唤我这个做姐姐的。”
说完桑瑜自己又捂了嘴笑个不停,一时花枝乱颤,环佩叮当,满室生春……
只是此时的止夏躺在床上,熟睡之中却依然紧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