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见手拿匕首那人离止夏已经不足丈许,而所有护院家丁的目光却都还在自己身上。虽然自己提气大喊一声,但众人依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更是来不及去护,只得咬牙提起一口气,用左手狠狠拍开刺客向自己刺出的一剑,随即手肘绕过剑锋,往回一带,竟生生用手肘将刺客的剑夹于腋下。至此曹寅也不理自己腋下是否受伤,右手反手一提自己手中的刀背,毫不犹豫的掷向止夏的身后。
止夏的眼神本一直随着曹寅,却突听他喊了自己一声,紧接着就见他朝自己投出宝刀,本能的一侧身,转头就看见那柄宝刀直打向自己身后正举着匕首的戏子,那戏子竟似也没想到曹寅在缠斗之间还能发现自己,也是一阵意外,但同时,曹寅的刀已经从他的前胸透过,他低头看了看仅露在胸前的刀柄,脸上还带着方才的惊讶之色,便栽倒在地,抽搐了一阵就再也不动了。
曹寅见止夏已无危险,提起的一口气便松了下来,顿觉腋下一阵火辣辣的疼,急忙又整顿身形全力面对自己这处的刺客。
谁知那刺客见曹寅将刀掷出杀了另一人,竟毫无犹豫的撒开握剑的手,就在曹寅整顿身形之时,飞身跃起,一个诡异的转身竟跃上曹府的高墙后,头也不转的夺身逃去。
曹寅见此心下也是一疑,见那刺客逃走,只是另了府中护院去追,然后唤来管事拿了自己的信物去江宁府知府衙门,以便尽快封锁往来要道,盘查刺客,但曹寅心中却明白这刺客多半是抓不到了……
安排完这些事,曹寅急忙走向止夏,刚想开口问止夏有没有受伤,却对上了止夏望向自己的双眼。
就在方才自己与那刺客缠斗之初,他就已经发现了在围在周围的家丁护院后边,那个一直紧紧注视着自己的小身影。她是那么娇弱,每一个眼神都随着自己的身形而动,甚至那么一瞬间,曹寅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敌落于下风,那个身影一定会过来替他当下刺客的剑。因为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虽然有着恐惧,但却是那么坚定……
可是,若不是她那样的视线被自己扑捉到而看过去,大概也不会发现那第二个刺客的动作。想到这曹寅心中又是一阵后怕,如果她死了……
“……姑丈……你,你受伤了……”
止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腋下满是鲜血,半侧的长衫都染成了红色,而伤口还在流血,顺着他走过来的方向,一滴滴的砸在地上,也砸在止夏的心上,而这都是因为自己……
“……姑丈,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如今刺客死的死,逃的逃,止夏的心中一松,再看到曹寅身上的伤,竟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狠狠揪着曹寅的衣角,“……对不起……”
“夏儿……”曹寅从始至终没有去查看过自己的伤,只是看着眼前哭的浑身都在颤抖的止夏,心中竟是无比的刺痛……不管身边乱哄哄的人群,也不管曹颙不停的在耳边让自己回房的声音,曹寅只是那么站着,任自己的血流淌着,却如何也不忍掰开那只紧握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只是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止夏却只是不停的哭着,不去想他眼中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也不去想什么上三旗的秀女,更不管满院子的家丁和一旁不知道正低吼着什么的曹颙,只是哭着,随着曹寅的血一滴滴的流在地上,她的泪更是狠狠的砸在脚边,这个自己来到清朝第一眼就看见的男人,这个眼睛里满是哀伤的男人,对自己那么严格却又温柔的男人……
止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只记着自己当时哭得昏天地暗,脚下一软,便好像晕了过去。
一旁的守夏见止夏醒过来,急忙跑到床边,道:“小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止夏眯着眼看了看守夏,正想坐起身,却觉得右手手心处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去,不由的呆住。她的右手正紧紧抓着一片衣衫上撕扯下来的布片,是那个人衣衫扯下来,还染着斑斑血迹……
守夏在一旁看到止夏对着手里的碎布发怔,便轻轻把止夏的右手捧到身前,一边取了温水擦揉着一边说道:“小姐,你一定吓坏了是不是?……婢子过去见着小姐都晕了过去,却抓着老爷的衣服就是不撒手……指甲都穿透了老爷的衣服,直扎进肉里……本来刘太医也着急给老爷处理伤口,想把小姐的手生掰开,可是……老爷说什么也不许,只得又去找来剪刀把老爷的衣服给绞了……”
虽然守夏用小心翼翼的展开了止夏的手掌,在手指离开掌心的时候,止夏还是觉着一阵撕扯的疼,还有关节的酸痛。
守夏看着止夏微曲的手掌上,深深的四个血印,也不觉哭了出来:“……小姐,疼得紧么?”
“我没事,守夏。”止夏也没想到自己会握的这么用力,但想起曹寅,又急忙问道,“老爷呢?老爷怎么样了?伤的要紧么?”
“小姐……婢子听别人说,当时老爷为了安抚吓坏的您,一直没有回房去换下衣裳,后来刘太医也是直接给领到戏园子那处去的。”守夏一边给止夏上着药,一边接着说,“又为着把您的手松开,折腾了半天,待到刘太医给老爷处理伤口的时候,老爷身上的血都凝了,衣服……是生生从伤口上撕下来的……”
“什么!?”止夏猛的一起身,也不顾身上衣衫不整,便急急往屋外跑去。
守夏却疾走几步赶上去,急忙把止夏拦了下来,双手一边把止夏往屋里扶去,一边说道:“……小姐……夫人下了命令……不许您出院子……”
“……为什么……”止夏茫然地看着守夏,任她把自己又扶回到床上。
“……婢子哪里敢问缘由……”守夏摇头说着,又哭了出来,只重新捧了止夏又开始流血的右手,小心仔细地擦拭着,“……小姐,您的手多好看啊,咱们先把伤养好……好么?”
止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悄悄抬头,把眼光朝着正房那处远远的看着……
而正房中,曹寅也刚刚由着刘太医给自己清洗了伤口,又上药包好后,着人封了厚厚的礼金带着,一并连着刘太医送了回去。刚歇了口气,那边江宁知府又急急的赶了来。
本来在品秩上来说知府为正四品,而曹寅挂着的江宁织造以及慎刑司郎中均为正五品,但一来织造本身如钦差一般,监察所在地包括周边地区的官员好坏,二来曹寅曾是康熙身前的带刀侍卫,可说是同康熙一同长大,所以那边江宁知府一听闻曹府上出了刺客,连着午饭都没吃就急忙领了差役前来,生怕出了什么大事丢了脑袋上的乌纱。
而曹府的管事们也是久经历练,一得知知府前来,便急忙引了去往正房见曹寅。那江宁知府见着曹寅虽然流血较多,但好在那刺客的兵刃之上没有淬毒,创口也不是很深,先在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又急忙问了当时的情况,取了两名刺客的兵器还有其中一人的尸体,便向曹寅告了罪,急急回去安排后续的事宜。
曹寅也象征性的道了声谢,又说了些客套话,便也不再留他,只让曹颙替自己送了知府出去。
前面曹颙送了知府出去,曹寅便将屋里的下人都屏退出去,只是看着依然端坐一旁的李氏。
而李氏似乎也并不避讳的转头与曹寅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曹颙只得叹了口气,疲惫的向李氏问道:“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李氏只举了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却没有再看曹寅:“老爷又为什么这么问呢?”
“你少跟我绕这个圈子。”曹寅有些恼怒。
“妾身没有和老爷绕圈子,妾身只是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曹寅又看了看李氏,猛然起身唤来了荣丰。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荣丰急忙进屋问道。
“夫人这些日子身体不适,送她去别院休息些日子。”曹寅也端了茶,喝了一口接着道,“我给你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一过,立刻动身。”
说完,曹寅再不理李氏怨恨的眼神,转身便出了屋去。
曹寅离开正房,便向着止夏那屋走去。
一路上,曹寅心中又不免想起那个倔强的人儿。不管不顾的抓着他的衣襟,只是哭,却直到晕过去,都不肯放开自己的手。他本想直接扯下衣襟,却又怕吵醒了那个晕过去还在流泪的小人儿,只得又唤人拿了剪刀来绞。直到他看见那本没有染上自己血迹的布片上染着红晕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人儿竟自己伤了自己……
曹寅轻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没一会儿,曹寅便来到止夏的院子。正见守夏出来,忙问道:“小姐可醒了?”
守夏见着曹寅先是一愣,赶忙行了礼,便答道:“小姐已经醒了,婢子刚给小姐包扎了伤口。”
“嗯,你先忙去吧。”曹寅也不再理会守夏,直接抬脚进了里屋。却见止夏正坐在软榻上,只是有些恍惚,连他进屋也没有发现,曹寅心下一急,还当是止夏给方才的情形吓坏了,也不敢出声唤她,只轻轻的走近过去。
曹寅俯身蹲在止夏的身侧,看着她被白布包裹的右手,心中又是一紧。那稚嫩的小手中,居然还抓着他绞下的那片衣角,手心处又隐隐透出血迹。曹寅眉头一皱,再不忍看,只得伸手覆住止夏的小手,轻轻唤了声:“夏儿……”
止夏听见曹寅的声音,浑身猛然一震,低头看向身侧的曹寅,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子……姑丈……你,你怎么来了……你的伤……”止夏看着曹寅衣衫内微微鼓出的褶皱,还有因半敞着衣襟而露出的绑在胸前的白布,更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夏儿……”曹寅起身坐在止夏的身旁,轻轻说道,“你别看姑丈现在挂个文职,以前也是做着御前侍卫的,这点伤哪里算得什么。倒是夏儿……看看伤口又裂了不是?这几日紧着点,别沾水,夏儿的手这么好看,可不敢留下疤,过了年还得……还得进宫选秀的……”说到这,曹寅却是再说不下去,只觉的心中似是一揪。
“姑丈……”止夏听着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之间沉默着,却都没有注意到门外侧身站着的一脸阴郁的曹颙。
曹颙见里面二人一直沉默着,想了想,不由大吸了口气,整了整脸上的表情,脚下一沉,大步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道:“父亲,我已将知府大人送了回去,回房却没找到父亲,没成想父亲来看表妹了。”
话音未落,止夏和曹寅均是一惊,便见曹颙轻撩衣袂,已经走到两人身旁,定定的看着他们。
“孚若……”曹寅看着自己的儿子,低头叹气,随即起身拍了拍曹颙的肩膀,说道,“正好你来了,这些天,你照顾着些夏儿,我去看看你娘亲那里收拾好没有……”
曹寅说完也不再转身看止夏,便直接走了出去。
止夏看着曹寅离去的身影有些茫然,而曹颙看向曹寅的背影却多了丝嫉恨……
“……表妹……”曹颙转身唤着止夏。
那些微沙哑的嗓音令止夏转头望向曹颙,不禁问道:“表哥,你的声音怎么……”
“……没,方才吓得……”曹颙低头苦笑道,“表妹不会笑我吧?”
“表哥怎么这么说?止夏不也是吓得都晕过去了,表哥莫不是变着法取消止夏呢吧?”止夏渐渐恢复平静,起身走近曹颙,微笑着说道。
曹颙见止夏竟走近将自己扶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更是恼怒。
本来曹颙见到止夏抓着曹寅的衣角竟哭昏过去,也以为自己的表妹是着实被吓坏了。就算是方才他在门外看见止夏再次在曹寅面前哭的那么失态,也只是嫉恨着,甚至心底里希望那个在止夏身边,能让她失态痛苦的人是自己……而眼下曹寅一走,止夏便又恢复常态,着实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恼火,竟不知不觉的说道:“你哭的那般伤心,难道不是因为害怕,竟是心疼家父么……”
曹颙话音未落,两人俱是一惊。
“……表哥,什么心疼……看你说的……”止夏心中陡然漏了一拍。难道自己竟是心疼他么?……是啊,看着他为了救自己竟不惜以血肉之躯挡住刺客的剑,听着他不忍闹醒自己直至血液将衣衫与伤口凝在一起,又见他匆匆处理完事情带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第一时间来看望自己……
“……姑丈……一直都待止夏很好……”止夏在心中摇头,只是自己本来的年龄与他相似,不禁有些过分的关心,一定是这样。
“……是么……”曹颙低头坐着,轻轻地问着。却不知是在问止夏,还是在问他自己……
“……是啊……”同样一声轻轻的喃语,却也不知止夏是在回答曹颙,还是在回答自己……
另一方面,管家已经收拾好东西,李氏的日常穿用的物件装了好几个大箱子,一共套了三辆马车,还有跟着一起去伺候的婢女家丁,以及路上护送的下人等,都已经在后院等着。
正房那边,春桃扶了李氏,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悄悄的对李氏说道:“夫人,那人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自尽……若是叫老爷的人抓住了……”
“……那的确是个变数……不过抓住了如何,抓不住又如何?他还能把我送到刑部去?说我谋杀亲夫?还是说我要杀了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哼……他丢不起那个人,也但不下这个责任。”李氏轻轻聋了耳边的碎发,接着说道,“这次你不用跟着我回去,且在这儿看着,反正过些日子,这边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他也只能送那丫头回京参选,至于到了京里……他以为他还是御前侍卫不成?”
……
此时此刻,就在遥远的紫禁城中。
四阿哥胤禛携着自己的十三弟,选了御花园僻静的千秋亭上,一边喝着手边托盘内的茶,一边轻声的说着话。
十三阿哥胤祥一脚踏在廊子上,背靠着廊柱,只摩挲着手里的青瓷茶杯,偶尔抬头看看站在一边望向亭外的胤禛。
胤禛知道自己的十三弟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并不先开口,只是默默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这御花园平时甚少有人来,再加上未到选秀的年月,偌大的御花园除却兄弟二人及几个耷拉脑袋无精打采的打扫太监之外,再没别人。
“……四哥。”胤祥毕竟还是没有胤禛的功夫,待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四哥你就什么都不做?咱们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家怕是已经动手了,你难道都不打发人去南边瞅瞅么?万一那丫头要是……”
“十三弟,曹寅毕竟曾是皇阿玛身边的御前侍卫,若说护着她周全都做不到,那就不是皇阿玛看重的人了。”胤禛依然没有回头,还是看着亭外。
“可是……”胤祥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胤禛挥手打断。他只见自己的四哥缓缓转身,对自己说道:“十三弟,咱们如今要想的,不是那丫头能不能在江宁活下来,而是不能让皇阿玛南巡的时候看见她……在这紫禁城看见她是一回事,在江宁看见,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