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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兵谏

“看看吧,这就是我武田家天下无敌的骑兵队!哈哈哈……”看着马场军砍瓜切菜般横扫四倍于己的佐久间队,连子川东岸的河滩上近两千具扛着木瓜旗的尸体狼籍遍布,驻马于清井田原的军前高地上观战的武田胜赖难掩兴奋之色,面目微红,身着身旁的近侍大声附和着。周围的兵士们远远望见头戴铲形明神兜、身着火红的诹访法性甲、胯下驾御着赤焰烈驹的堂堂总大将,也喜悦地齐声呐喊。

朝阳初起,青色的旷野吹着从东海之濒而来的微凉南风,漫山遍野都是赤红的旌旗在飘扬,人吼马嘶,绵延于连子川东岸五里旷原上的武田一万三千大军士气高涨,军容鼎盛,比之刚刚小挫转而默默静守于西岸的三万织田、德川联军更显迫人的气势。

当马场军与佐久间队交战伊始,左翼和中路的武田军从长筱山区的绵延山道中适时出现,并不顾行军的疲惫立刻摆出一副准备攻击的阵势,将原本准备支援佐久间队的织田军牢牢牵制住;等到马场队大获全胜之后,武田军才开始着手建立必要的阵地工事。

武田胜赖没有兴趣待在正忙碌张开阵幕的本阵,将本阵的防御指挥交给“山”队大将土屋右卫门尉昌次,带着数名近侍策马离开扎营地。冲到距离位于柳田地方的先手的内藤队不过不远的一个高地上,巡视己军阵容。

今日出阵,与织田三万大军正面对战,虽然这是武田胜赖力排众议、一力坚持的作战方针。虽然马场队轻易击溃了织田先手部队,武田军初战告捷,胜赖喜形于色,但面对隔河对峙、军势高达三万的织田军,胜赖的内心深处依然不免惴惴,有种难以排除的隐隐不安。

此次出战,是否真的过于贸然了?

虽然口头总是嘲笑父亲留下的那些老臣过于谨慎,但兵者乃国家存亡的头等大事,久经战阵的胜赖内心深处依然有着十分的小心。当初决定和织田军决战,是因为胜赖对武田家天下无敌的骑兵队寄以厚望,而今日先手战,一千武田骑兵就完败四千织田步兵队,这也有力证明了胜赖依靠骑兵制胜的观点。但,眼前的地势,却着实令胜赖深深忌惮。

连绵的梅雨,已使连子川两岸的平原变得松软泥泞,不利大军行进,而近乎沼泽的河滩,更是严重限制了武田军的突进,而河对岸,绵延五六里、多达三四层的以一间来高、碗口粗细的木桩组成的防马栅,配合步兵长枪队和威力惊人的国友铁炮众,更是令武田最精锐的骑兵寸步难行!即使武田军不惜代价突破敌方防线,但织田本阵所在的天神、松尾、极乐寺山等绵延山地,都可以作为天然的屏障来部署顽强的抵抗。骑兵的威力,是要靠迅疾如风的突击来展示威力!一想到不能快速冲锋的武田骑兵被密密麻麻的织田长枪兵所重重包围,即使是自负的胜赖也不禁感到背上一阵恶寒!

狡猾的信长,真是选了个令人棘手的战场啊!

“怎么办呢?”胜赖在心底反复思量。

胜赖的初阵和通常武士十四五岁相比迟了很多,他的第一次上阵是二十一岁那年,带领三千诹访军跟随父亲攻克了上野坚城箕轮城,此后,逐渐取代义信兄长继承人地位的胜赖高举武田军旗转战各地:北条、上杉、织田、德川……无论对手多么强大,胜赖总是冲锋在前,将敌手摧枯拉朽般地消灭,其辉煌的战绩,即使是一直反对他的老臣也不得不交口称赞,但信玄却郑重地教训着胜赖:

“身为大将,不必自己卷入战场。他必须观察整体的情势,下达适切的命令。唯有战败时,才亲自拿起武器与敌人交兵。所以,你绝对不可逞一时之勇,与敌人相搏。大将的首要任务,是实际接近敌阵、了解敌军士气,准确判断出敌方的战力和我军的胜机。记住,男人是不打败仗的,战败的男人就得死!”

“男人是不打败仗的,战败的男人就得死!”

胜赖默念着父亲的教训。虽然立志要成为超过父亲的伟大武将,但山一般高大的父亲依然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自己。从初阵迄今,他经历了十九次战斗,每一次,胜赖都充满自信,丝毫没有可能败战的不安。但,此刻,以往每次战斗时那种愉快亢奋、如酒醉般全身炽热的感觉,胜赖却全然没有感受到。

这是胜赖内心理性的挣扎。他有着火焰般炽烈的斗志,其气质虽然沉默寡言,但内心的深处却跳动着一颗单纯而炽烈的武将之心。每一次出兵,对胜赖而言都是一种美学的享受,看着疆土随着自己的武功而不断扩展,武田一族蒸蒸日上,以守卫家国、进而享受世间权柄荣华为目的的武士们无不为此颠倒迷醉,胜赖也在鲜血的沐浴中心神具醉;但如果一旦战败,所有的荣华将化为泡影,自己身系的武田一族命运也将如风中之烛般随之幻灭,一念及此,即使倔强如胜赖也不禁手足无力。

日已高起,阳光普洒,连子川东岸的武田军阵地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气势炽烈,而西边群山在阳光中成为青黑色的阴影,泛出焯目的精光,那是织田军的军械甲胄泛出的光泽。和喧嚣的武田军阵地相比,依河布阵、依山而守的织田军毫无声息,只有无尽的旌旗在河滩山岭间猎猎抖动,如同无声的巨兽在待人而噬。

是否该暂缓进攻呢?胜赖稍稍犹豫,但转瞬打消了这个念头。与织田军的决战是不可避免的,前几天自己独断否决了众臣的苦谏而强硬决定出兵,如果此刻在己军初战大捷之余竟畏敌不前,不但会遭到老臣和天下人的耻笑,而且自己十多年来为树立巩固自己的统帅权威的努力也将付注东流,如此情况,怎能允许!

还是尝试从两翼包抄进攻吧,虽然丰川、连子川等河流山地限制了军队的进攻路线,大大增加了侧翼迂回的难度,但只要成功,就能致织田军威胁最大的铁炮众和布防严密的河岸一线如无物,一定可以重演三日前大败德川军的辉煌一幕。那个叫做开云的和尚能做到的,自己没可能办不到!

冷风拂来,马颈的鬃毛被吹乱了,掀起长长的毛尾,但胜赖依然端坐马上,陷入沉思。

当胜赖轻骑回转清井田本阵,已经是辰时三刻了。清井田附近原本是当地农夫耕作的水田,听闻又有军队到来,当地的村民早就躲进山中,但尚插着稻秧的田地并不适合大军列阵,但山队的两千精锐已经在大将土屋昌次的指挥下错落有致地排出着坚整的阵容,并修建了必要的防御设施。虽然是在较为安全的后方,但训练有素的武田山队也做出了随时能够参战的准备。

胜赖的中军帷幕设在水田畔一处高地上,土坡前后都有山队的士兵严密守卫,而高地上帷幕的防卫则是由胜赖的堂弟、古典厩信繁公次子、望月远江守信雅负责。

胜赖回到帷幕中,刚刚在折凳上落座,帐前侍卫就进来禀报:“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内藤修理大人求见。”

原本该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先发大将为何会联袂回转本营?

胜赖阴晴不定地看向坐在两侧的两位叔父田上野介信友、武田兵库助信实,两人也面有疑惑之色,信友之子、年方二十二岁的左卫门佐信光细心发问道:

“三位大人随从几何?”

“只有从骑十余人。”

众人心神微定,胜赖下令接见三位先发大将,而以目示意充当侍卫长的望月守雅,明白堂兄暗示的望月守雅从帷幕后方出去,恰好错开联袂进帐的三位重臣。

原本满腹疑虑的胜赖在看见进帐跪拜施礼地三众臣后面色顿时沉冷下来:“你等如此装束,是想来死谏吗?”

皓首苍苍的马场信春今日竟穿上了从未穿过的花威铠和青色的星帏秋形打,正值盛年的山县昌景背后的指物由红色的赤背旗帜换成了白色,而内藤昌丰也卸下惯常的青色具胴,换上信玄公在世时的副将铠甲,三位重臣显然是怀了必死的决心。

三将跪地昂首,脸上充满苦涩的坚毅,马场信春艰难地摇了摇头,低沉地道出石破天惊的话语:

“我等确然俱立下死志,但非为死谏,而是兵谏!”

“兵谏!”在场众人无不惊慌失措。

“尔等竟意图叛乱!”胜赖骤然变色,人猛地站起,微微向前逼近后两步,右手按住刀柄,身旁的四名侍卫也急忙抢上身前,拔出刀剑,护卫住胜赖,以防三将暴起伤人。

“我等非是叛乱,只是希冀四郎勘破魔障,拨乱反正,是我武田军不做无谓牺牲。”平和冲淡的辩解话语非是跪地不动的三将所语,而是从帷幕外传来。胜赖也深吸一口气,一颗心沉凉到底。

帷幕被掀开,鱼贯而入六七人,领头的赫然是武田逍遥轩信廉,而适才出去的望月守雅被兄长武田信丰和山队大将土屋昌次左右架住,难以挣脱。

完了。胜赖心知大事已去,护卫本阵的山队显然已经叛乱,而望月守雅被擒,中军近侍显然也被监管起来,此刻自己已陷入重围,无力反抗。实际上,即使自己侥幸脱身,面对已控制家中绝对兵力的信廉和众将,自己也难以抗击。

“罢了!”胜赖凄然一笑,反手将配刀插入土中,负手而立。身前的侍卫犹豫再三,将长刀插回鞘间,但仍用身躯挡在胜赖身前。

“兄长,你怎能如此……”和信廉同母手足的武田信实不敢置信地摇着头,素来无欲无求的兄长怎会作出叛乱之事!

武田信廉喟然叹息,摆手示意放开望月守雅,踱步上前,不管侍卫欲拦又止,站定在胜赖面前,看着胜赖的双眼,涩然苦笑:

“四郎,你现在一定非常痛恨叔父吧!”

“……”胜赖静默半晌,方才低声答道,“不,我不恨,武田家督之位本就该是信廉叔父的……”

当初武田家继承人太郎义信幽抑而死,要确立武田一族新继承人,武田家上下都属意信廉,就在确定之前,胜赖之子竹丸出生了。终于拥有了足以继承家业的子孙,信玄的私心想让四郎胜赖即位,他试探着询问信廉对胜赖的看法。

“四郎啊,他以后一定是一个伟大的武将!”知道兄长来意的信廉毫不含糊地作出表态,并主动在家族中提出由胜赖一系继承武田家业,全力劝说反对的家臣。当重臣对胜赖的能力表示置疑时,信廉甚至将自己围困了三个月、即将攻克的箕轮城让给了初阵的胜赖。可以说,没有信廉的首肯和支持,即使信玄再维护自己的子孙,胜赖也很难继承武田家业。所以胜赖对这位沉默寡言的叔父一直非常感激敬爱。

“……痴儿啊……”信廉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是勘不透魔障……”他转身向着东北方甲府方向跪下:

“我要对着御旗、盾无发誓:我等一众人等,绝无叛逆谋反之心,兵谏所为皆是为了武田一门的兴存荣辱,绝不贪念家中主位!”

武田信廉沉声宣誓,一旁众将也都叩伏在地,连一直愤愤不平的望月守雅也和武田信友、信实等人一同跪下,只有胜赖兀自静静站立。

所谓御旗,是武田氏传家的源氏之旌旗;而盾无指的是代代相传的一副铠甲。向御旗与盾无发誓,是武田家最神圣的誓言,绝对不可以违背。

听了信廉的誓言,武田信友等人面色顿时缓和下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武田家发生内乱,一边是信玄公法定的继承人,一边是武田众臣所拥戴的族中威信最高的信廉大人,两方如果争夺主位,夹在中间的他们会非常为难,甚至可能会父子兄弟刀兵相向,这对强敌环伺绝对是的武田一门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灾难!

只有胜赖依然不为所动,信廉的话语,深深刺伤了他骄傲的自尊,冷然哂笑:

“为了武田一门的兴存荣辱?看来,在叔父和众臣的眼中,四郎是个要毁灭武田一族的罪人呵……”

“愚蠢!”信廉断喝道,其突然勃发的怒气,硬生生地将胜赖讶议得忘了生气:

“万人有万人的正义,我们的作为都是为了武田一族的存亡!你意图正面击败织田军,打开上洛之门是为了家族,我等反对正面对战也是为了保存家族!世间之事,成王败寇而已,只要结果正确就可以,哪来什么罪人!”

“……”胜赖无语,只是默默听着,而信廉却越说声音越大:

“我武田家已到存亡关头,四郎你却还在意气用事!连子川地形不利我军突击,而你却被魔障所蔽不愿退兵。敌方可是三万大军啊,就是照你计划的击败了敌军,如此地形下,正面作战我军又要付出多少代价!每一名战力对我们武田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源,如果在这里白白消耗的话,我军即使战胜织田,又能如何面对北条、上杉,甚至西国的毛利!”

“那你说该如何做!在敌军面前撤退吗?那在织田德川的追击下,我军不会有一兵一卒能够生回甲府!”胜赖也发火了,巡视着众将,低吼般地咆哮着, “诸君,我等今日后退一步,明日就要后退十步!弱肉强食,这是乱世不二的法则!德川和织田信长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上杉、北条对我家也窥视已久,倘若就此撤军,必被上杉、北条、德川和织田四军围攻,到那时,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此战非打不可,更要打胜!”

“如果屋形公下定决心要正面迎战织田军,臣等身为军人,自当奋力沙场,纵死无悔!”马场接过话语,众将也随之昂然宣誓,“我等愿跟随武田军旗,战死方休!”

听着众将的话语,胜赖面色刚刚转好,又因为山县昌景的话语转即变得更差。

“主君有主君的责任,家臣有家臣的义务,为了武田家,我等随时有牺牲性命的准备!”山县昌景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但当主君的人,如果不了解自己部下的苦衷,那就等于是要杀了他们一样。”这番话明白是在指摘胜赖不顾家臣死活,一意孤行。

胜赖血红着双眼,杀气腾腾地死瞪着毫无惧色的山县,怒极反笑:“好一个忠勇的家臣啊,不愧是出卖了兄长换取仕途的饭富三郎兵卫!”

山县昌景的脸色顿时雪白,他低下头,抽搐着面部肌肉,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双手死命地抓着泥土,心中反复默念着信玄公的名讳,以最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

众将的面色也变得悲愤起来,即使年轻如望月守雅、武田信光也脸如白纸,胜赖如此侮辱山县昌景,一旦山县大人按奈不住,必将是一场不可想象的灾难!场中顿时沉寂下来,只有寒风的呼啸和众将粗重的呼吸。

一直被众人遗忘的声音打破了这雷雨前沉闷:“屋形公此言差矣!昌景叔父的作为,无愧于武士的忠义,也是遵循家父的遗愿。山县三郎兵卫尉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胜赖循声看去,竟是跪在武田信丰身后、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山县家臣开云和尚,他疑惑地问道:

“你唤山县为叔父?”

法名为开云的年轻武将昂然答道:“在下甲斐巨摩郡天泽寺僧侣开云,故饭富兵部少辅虎昌公,正是先父!出俗名饭富虎二信昌正是!”

“饭富信昌!”眼前的身影与印象中太郎兄长的师傅那高大威猛的身形重合起来,脑海中,近几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连续闪过,胜赖恍然大悟,“是你!这一切兵谏都是你策划出来的!”

“不敢,在下只是希冀家父誓死捍卫的武田军旗飘扬不坠!”一切事情总有摊开的时候,饭富信昌并不试图隐瞒,反正打完眼前这一仗,完成昌次叔父的托付和自己的心愿后,信昌就准备离开武田军中,继续他云游天下的历程,并不在意胜赖对他会有何记恨。

“好、好,都是忠贞的臣子啊!看来只有我是父亲的逆子啊!”胜赖的面色青白不定,连罪臣之子都信誓旦旦地表白要保卫武田军旗,相形之下,流淌着武田一门嫡系鲜血的反倒成了要毁灭武田家的罪人!

“殿下,你是御馆公的继承人,武田一族的统帅,立志要兴盛武田一门,而我等俱是御馆公一手栽培的武士,我们的体内,同样流淌着武田家的血啊!”看出胜赖心中魔障的内藤昌丰动情地劝说着,“臣等都是老迈之躯,战死沙场本是军人本色,不足为惜,但屋形公你可是武田家的统帅啊,怎能冒此危险?稍有差错,武田家就危险了!”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认定我会输这一仗!你们是要我撤军吗?”内藤的真情流露也打动了胜赖,人非草木,在掌握了绝对主动的局面下,众臣却依旧苦苦哀求劝谏自己,再固执的人也会软下来,但胜赖的口气依然充满怨怼。

“明国有谚:‘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主公也教导我等,要是打败仗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能够避免和织田军正面对决,自然上佳。但此刻我军已经势成骑虎,不得不战。可作战的话,我们臣子可以一死了之,但您不可以白白牺牲家臣和族人的性命!一定要战胜才行!”

内藤昌丰苦口婆心地劝解着。如果武田军撤退的话,即使可以平安无损的撤回长筱乃至甲信,可一旦织田军分兵两路,一路堵住长筱山道出口,另一路沿东海道进军兵力空虚的远江、骏河,后果不堪设想,故武田不得不战;而甲信远骏四国的武田军精锐大半在此,此战一旦战败,不但兵力损失难以承受,固执出战的胜赖势必威信尽丧,武田家将面临分崩离析的威胁,武田大势去矣!这才是三名臣被饭富信昌打动,进行兵谏的原因。

胜赖也终于听懂了内藤的言下之意,众人是想以兵谏的形式将出战的举动由自己承担,一旦战胜,自然无事,可如果不幸战败,众将以一死来承担罪责,自己可继续主持武田家。

“这简直就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虽然内心感动,但胜赖依然非常恼火,因为任何一个三十多岁的勇毅武士,都不会喜欢被别人当成小孩来照顾,更何况胜赖身为武田一族的统帅,却要按照家臣的摆布来推卸责任,这让胜赖大为不满。

“你等都是立下战死之志了吗?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是不是要将我放逐?”

胜赖语带讽刺,但马场信春、内藤昌丰却丝毫不恼不怒,柔和的目光和蔼地看着胜赖。实际上,就连原本极为愤怒的山县昌景,也满面平和之色,如看待心爱的孺子般看着胜赖。

胜赖极为讨厌这种目光,他怒喝一声,正欲发作,却被土屋昌次所打断:

“殿下,我等世受武田大恩,俱要继承先主公将武田旗帜插上洛京之遗志。此战至关重要,愿殿下静观我等奋勇杀敌,如若殿下不允,我等唯以死谢罪!”

土屋昌次是信玄生前的侍卫长,为人耿直忠义,信玄归去后曾想切腹以殉,却被高坂虎纲劝阻,“要留着有用之身为武田家效力,这才是武士尽忠的方法。”如此立下死志之人,是不会谎言欺骗的,一时间胜赖也没了声音。他虽然讨厌老臣,但也清楚这些随父亲征战半生的勇士俱是武田家的擎天之柱,怎能让他们无谓地自杀!但如果就此低头,胜赖又着实不甘。

“在下愚见,我军此役必须出战,但纵然战胜,也无力扩大战果,必须立即着手领地的防御。”场中的静寂,还是被饭富信昌突发奇言所打破。无所谓众人注视的目光,决定战事结束就离开的信昌一骨脑儿将自己的看法倾吐出来:

“织田信长公已占据了尾张、美浓、山城、大和等十多国,石高超过五百万石,且控制了堺镇,拥有天下最多的黄金,实际上,织田信长公已经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你以为只要有黄金就能统一天下吗?”胜赖的目光如欲噬人般盯住信昌,虽然是实际处在马场等众将团团包围下,胜赖依然将手放在刀柄上,如果信昌不能给出令胜赖信服的答案,那么谁也无法保证,感觉被遗弃的胜赖会否不顾一切的拔刀斩人。

实际上,即使是信廉、马场、山县等人也用关注的目光注视着信昌,这两天,众人的心思都放在怎样对胜赖实行兵谏并打赢与织田一仗,对武田家的未来,众将还没来得及进行深思熟虑。

“拥有黄金未必能统一天下,但在下以为,如缺少黄金便无法取得天下的霸权,何况织田信长公是个既有黄金又有才能的人。仅凭五百万石的领地,以每万石最低出兵三百人计算,织田军轻易可以动员十五万兵员以上的军势!而大量的黄金可以用来购买铁炮、战马等军械装备,雇佣浪人,收买敌将。如此强大的敌人,以我军目前军力,即使击破眼前的三万织田军,也难以趁胜追击,还要防备织田军重来报复。”

十五万大军!众将面面相觑,武田家甲信远骏四国总动员的话,也不过五六万兵力,尚不足织田军势的零头。此外,还有信昌尚未提及和织田联盟的上杉,一直在关东虎视耽耽的北条,每一个都是武田必须全力应付的强大敌手。

胜赖也软坐下来,坐在折凳上,再无一丝力气。

“四郎殿下,请你为百姓而战!”适才一直沉默的武田信廉端正跪坐在泥地上,郑重向胜赖发言。

“百姓?”胜赖无力地呓喃着。

“对,并非是为自己的意气或武士的颜面,更非为了武田家上洛之志,而是为了百姓,为了生活在武田领内的弱势苍生百姓,使他们免遭战火。”信廉面露悯伤之色,“不要为了你的意气或男子气概,而让一兵一卒丢掉性命!”

第一次,信昌感到一丝感动,不管信廉说的是否是真心话,至少,经过十年颠沛流离的浪迹生活的信昌是被感动了。不论居上位的武士如何战斗,城主大名们如何兴衰,战火交织下,最苦难的,总是普通的农民百姓。

众将也屏住呼吸,静待胜赖做出最终的决断。

“……明白了……”胜赖的声音听起仿佛来自高天之原,虚无而乏力,素来刚毅的面庞笼上青灰的挫败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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