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御寇面对窗外,眼中所见是终南山上的悠悠白云,脑海中却全是旁边的美丽少女,耳中更是传来她清脆如飞檐下所挂铜铃一般的笑声,不由得心神荡漾。
这时便听那几人中有人叹道:“这终南山主峰直插天际,果然是巍峨壮美。听说天气晴朗之时偶尔云开雾散,山顶的白雪在夕阳照射下绚丽多彩,更显壮观,这终南霁雪乃是永安八景之首,只可惜咱们今天却没有碰上。”
便听那少女道:“那还不简单,咱们在这多待几日,总能碰上云开雾散的时候。”
这时那伙计上来请他们几个点菜,听了此话忍不住接道:“客官有所不知,若是傍晚时碰上云开雾散,那山顶的白雪在金色的夕阳映衬下更是五光十色,简直看得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这终南夕照才是真正的永安八景之首呢。”
那少女听了悠然神往,当下便道:“那咱们便等着看一次这终南夕照再走。”
列御寇回过头来,只见几人中年纪最大那个青年眉头微皱正待说话,那伙计却伸了伸舌头接道:“这终南山顶的白云一年也难得散开几次,每次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又哪有那么容易正好碰上是傍晚?不瞒各位客官说,小人在这太白酒楼干了十多年才不过看见过一次,寻常人能在白日里看到一次已经是少有的造化了。”
那少女偏还不服,道:“这几日天气晴朗,我们天天傍晚来看,你又怎知我们遇不上了?”
话说到如此,若是换了别人自然不会再和她抬杠了,偏偏这伙计是个话多之人,闻言哼了一声道:“莫说这几日天气晴朗,整个永安郡三年来大旱久晴无雨,却也没有见那山顶的云彩散开过。”
那少女涨红了脸,显是平日里甚少有人如此当面顶撞她,大声道:“我们便留在这里,偏要看一次什么终南夕照再走。”
那伙计见她有些恼怒,便不再说话,但脸上表情却大是不以为然,一副“你若要等便也由你,等不到可别怪我”的神气。
其余几人本来笑吟吟的看着那少女和伙计斗口,此时眼见她真的生气了,急忙便将那伙计叫到一旁点菜,那少女也就不言语了。
伙计下楼传菜后,那少女便大声道:“咱们便在永安城等几天看那终南夕照罢?万一被我们等到了呢?”
那为首的青年道:“这可不行,咱们私下里绕道永安城游玩一番也还罢了,若在这里再耽搁几天误了回去参加群仙会,师父怪罪下来可承担不起。”
那少女还要再说,那青年又道:“影儿,你若再任性,下回可不带你出来啦。”
那少女舌头一伸,低了头不在说话。
列御寇听那青年说道要参加群仙会,心中不由一怔。他知道仙界昆仑之侧有地名瑶台,其中有大神名西王母,能治不死之药。每过百年,这西王母便遍邀群仙赴瑶台参加盛会,以不死之药赠之,是为瑶台大会,又叫群仙会。这几人既要参加群仙会,当是天仙之流了,可是无论他怎么看,他们的修为比之凌云子尚且远远不如,又如何会是天仙?
这时那被少女又对那青年低声道:“大师兄,咱们在这太白酒楼上等到傍晚再走,好不好?”说话间一双秋水似的眼睛眨巴着看着他,眼中波光闪动,似乎便有泪泫然欲滴,看得列御寇怜意大起,恨不得便代那大师兄答应。
那大师兄似乎心也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好罢。”
那少女欢呼一声,笑道:“我就知道大师兄对我最好了。”
这一句话却引得其余几人不满,纷纷道:“难道我们对你就不好么?”
那少女笑靥如花,道:“众位师兄对我都好得不能再好了,这下你们满意了罢。”说话间有意无意瞟了列御寇一眼,见他低头沉思,侧影看来颇有英挺之气,脸上微微一红,目光迅即无比的移了开去。
几人这才笑道:“这还差不多。”
那大师兄却道:“影儿,不是我泼你冷水,纵然在这里等到黄昏,只怕也看不到那终南夕照罢?”
那被唤做影儿的少女顿时兴致低落下来,却兀自嘴硬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运气好呢?”
列御寇早已酒足饭饱,本已起身要走,此时忽然心中一动,又坐了下来。
不多时他们的酒菜送了上来,几人便吃便聊,中间笑语不绝。那大师兄胸中颇有文墨,对这太白酒楼壁上题诗大多能引经据典说出些故事来,听得几人赞颂不绝,列御寇在心中也是暗暗佩服。
几人渐渐说到要等待的终南夕照,便将话题引到祖咏那一首《终南望余雪》上来。那大师兄低声将其吟哦了一遍,道:“这首诗相传便是祖咏千年前登上太白酒楼时见到终南夕照的奇景时所作,这才传诵千古,若没有这天赐美景,自然便没有这首诗了。只是相传祖咏写下此诗的时候,还有一位仙人在座,他对此诗也是赞不绝口,许之为诗仙太白以下少有之佳作,当即便邀他共游终南山。祖咏也因此得以借仙人之力游历常人难以进入的终南山美景,当真是仙缘不浅。后来听说他辞官隐居汝水岸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仙人修道去了。”
列御寇心知这位传说中的仙人便是师父出尘子,心中颇感骄傲。然而念及师父,不由顿起思念之情,眼中一热,竟险些落下泪来。
这是就听一人道:“大师兄,我若论作诗只怕自古以来少有能及得上诗仙李太白的罢?这太白酒楼既是他当年常游之地,却为何没有见他写下赞颂终南美景的佳句,却让祖咏这首诗称颂千古?”
那大师兄叹道:“你没听适才那伙计说道,他在此十几年才有幸见得一次那美景,料想是李太白没有眼福看到那美景,自然也就不会有诗赞颂了。”
……
几人饮酒谈论,列御寇洗耳倾听,却没注意到太阳在空中缓缓移动,已渐渐滑落到西方天边,终于渐渐落在了西山顶上。
一抹金色的余晖自西边敞开的长窗射了进来,将整个大堂上照得一片明亮,也给每个人,每件事物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众人在这明亮而又柔和的阳光中只觉心中暖融融的,一切都变得美好又富有诗意的美丽。不约而同地,大家都将头转向了南边,屏住了呼吸,紧紧盯住了环绕在终南山上的悠悠白云。
此际,连那白云上也有了一层淡淡金边,有如一道金色流霞环绕在终南山上。
这一刹那,几乎是所有人都起了这样一个念头:便是看不到那著名的终南夕照,这一下午也不算白等了。
白云依旧悠悠,没有丝毫改变的意思。
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无遗憾之情。那大师兄吁了一口气,道:“影儿,看来我们看不到那奇景了,也只能怪你我没有眼福,咱们这就准备走罢。”
影儿低头“嗯”了一声,便要慢慢站起。地下,却有一道人影长长的拖了过来,那姿势,却依然是凭窗仰头而望。
只是,为何他的嘴和手,都在微微蠕动呢?
影儿微觉奇怪,心中这么暗暗地想着。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人大声喊道:“大家快看!”
众人闻声急忙转头南望,只见那里,终南山上笼罩的那一道金色流霞,微微的露出了一丝缝隙。
Ps:有件事小弟说明一下,《终南望余雪》确实是唐朝诗人祖咏与开元年间所作,不过是他在参加唐代科考时所写,虽然算得上一首不错的诗,却也没有我吹的那样牛。^_*。。不是祖咏水平不高,因为那时科考对于诗的平仄、对偶、押韵等要求极高,不免限制了诗人发挥。关于这首诗也确实有一个小典故,不过与本文无关,小弟就不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有凑字之嫌)。
转眼之间,终日笼罩在终南山顶的那一片白云就消散不见,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它们驱散,露出了山顶那亘古不化的皑皑积雪。
于是,仍挂在西方天边的夕阳,便将它一天之中最后的光芒毫无阻隔的投射在了这一片好像是漂浮在高高天际的积雪上。这一刻,那一片白雪似乎将天地间所有的夕阳余晖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便在第一道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山顶的那一瞬间,那一片本来晶莹如玉白雪上反射出了瑰丽无比的炫目光彩,五光十色,变幻无方。
随着夕阳一点点向下沉落,阳光照射在山顶的角度也不停的变换,于是,这绚丽之极的彩光也流转不定,将天地之间映照的绮丽万端,便是这百里之外的永安城,也全部笼罩在这一片绚目光彩之中。
这苍茫暮色中的人间大城,几乎是一瞬间便成了人间仙境。
几乎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住这难得一见的胜景,一句流传了许久的话同时涌上了心头。
天上白玉京,人间永安城。
遥想千年,沐浴在如此绚丽光彩之下的煌煌盛世中的永安城,确实让人不由得发出这一句慨叹。
夕阳终于一点点沉没在西山背后,终南山上的白云也渐渐重又聚拢,永安城也随之渐渐昏暗。城中的万家灯火也渐渐亮了起来。
太白楼中,一片叹息之声。
那被称作影儿的少女,仍自呆呆的看着南方的天边,似乎浑然不觉楼中亮起的烛火。这是便听身边有人说道:“大师兄,今日咱们多亏听了影儿的话在这等了一下午,否则在城中虽然也能看到这等奇景,不过那景致可要大大减色啦。”
大师兄微笑道:“是啊,不过咱们的影儿小师妹运气可当真好的没话说,人家伙计在太白酒楼十多年才看了一次,咱们小师妹说要看,这终南夕照当天便送上来让她看,说起来咱们可都是沾了她的光啦。”
其他人轰然应诺,纷纷夸赞小师妹运气好,说得那少女心中十分得意,便和大家说笑起来。偶尔一回头,那一直坐在南窗边的少年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
她心中突然掠过了一丝迷惘,问道:“刚才是谁大喊一声,让咱们注意看终南山顶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一人猛然记起:“啊,好像是刚才坐在南窗边上那人。”说着转头去找,“咦,他什么时候走了?刚才我还见他在那儿坐着呢,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走的可真快。”
那少女心中又是一阵迷惘,突然涌起了一个疑问:“刚才为何他的嘴和手都在微微蠕动呢?”
然而这毕竟是件小事,几位师兄几句笑话一说,她转眼也就忘了。
列御寇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缓缓走着,心中颇为高兴。他的修为已臻地仙境界,施展拨云见日之类的法术自然是游刃有余。适才在酒楼上,暗自见那少女的如花笑脸在那绚丽光彩照耀下更是美艳无比,便觉这一番施法全然不枉了。只是,想到从此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她,他本来愉快的心中却忽然怅然若失。
※ ※ ※
颖川是神州有名的大河,发源于西北,向东一直流入大海。河道曲折,支流密布,其流域几可覆盖整个神州的北方。
神州大地西北高东南低,颖川水自西北群山之间奔流而出,水势浩大湍急,一路奔腾咆哮向东南平原之地倾泻而下,浩浩荡荡,汹涌澎湃,便似脱缰的野马一般奔腾不羁。行至永安城上游百十里处,河道忽然下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向为颖川上一大景观。远远观之,无穷无尽的河水自十余丈的高处飞流直落,半空中白练也似落在下方沟壑之中,激起满天白沫水雾四散,轰鸣之声,数里可闻。气势之磅礴,景致之壮丽,令人叹为观止。故而当年大诗人李太白有“颖川之水天上来”之叹。
河水流过永安后便进入平原地带,河道逐渐变宽,水流放缓,一路曲折流向东海。河水流过之处,为这广阔平原孕育出无数良田沃野,养育了无数百姓。
然而自从当年大唐内乱之后,以往安宁祥和的颖川水便开始泛滥成灾,几乎两三年便有一次大水决堤。直至七十余年前,饱受水患的三国痛下决心,先后出动数十万人开挖河道,筑坝修堤,才让颖川水又平静了下来。
于是,颖川便又成了三国间最重要的水运航道,每日里,河面上船舶来往如织,将各种商品物资运向四方。
清晨,东方天际的薄薄云霭之上,鲜红的朝阳刚刚升起,将它明亮的光芒毫不吝惜的洒在大河上下,将河水照耀得有如流淌的金子般跳跃闪烁着夺目的金光。
其实在大多数商船上的人眼中,这安详平静流淌不息的颖川确也和流淌着金子差不了多少。只要这河水安安稳稳的流着,便能给他们带来滚滚财源。所以,永安城外的码头一大早便忙碌起来。
列御寇站在一艘小船的船头上眺望着宽阔的河面以及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兴致极高。
昨夜他在城中随便找了个地方住宿了一夜,一大早便来到这里搭乘一艘小船要顺流而下,顺便也可以饱览颖川两岸的旖ni风光。
小船顺流而下,渐行渐远,将永安城高大宏伟的城墙慢慢抛在了身后。离开了繁忙的码头,虽然宽阔的河道中依然有不少船只来往,却不再是一派拥挤的景象。
列御寇站在船头,极目颖川两岸,但见风光无限,景色秀丽,不由得心怀大畅。河风吹在脸上,更带来几许清凉。河水浪涛滚滚,无数起伏波动的波涛一波接一波的向下游涌动,亦推动小船迅即无比的东流而去。
在河水和清风的共同推动下,小船的速度疾逾奔马,只一日间便行出二百多里。虽然如此,却丝毫不觉有颠簸不便之苦,更可好整以暇的饱览两岸景色。列御寇心中不免欣喜,深以这趟乘船东下的决定为然。
船行至申牌时分,到了一个唤坐桃叶渡的渡口便下锚停泊了。列御寇初时以为货船在此略作歇息,或又有货物卸载,所以不以为意。然而过得不久,船主便派人告知他道今日不再走了,便在此处停泊过夜。列御寇微觉奇怪,问来人道:“此刻天色尚早,却为何不再走了?”
那船工陪笑道:“公子不知,若再前行,最多只走得四五十里太阳便落山了,依旧得停泊靠岸。可是那一带却没人敢停泊过夜,所以往下游去的船只都在这桃叶渡过夜,须得明日白天才敢过去呢。”
列御寇更是奇怪,问道:“这却是为何?”
那船工道:“公子不知道,下游四十里处将军冢一带闹鬼,一到太阳落山便阴风惨惨的,还有啾啾鬼叫之声。起初还有人贪赶路不信邪,便在那附近靠岸过夜,结果第二天白天都被发现只剩下一条空船,再没有一个人影。船上又没有留下丝毫血迹和打斗痕迹,除了恶鬼谁又能如此不露痕迹的把一船人都害了?一来二去,便再没有人敢在那一带停靠啦。您若不信便到甲板上看看,这小小桃叶渡此刻已停满了船啦。”
列御寇这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好了,我已知道了,你便忙去罢。”
那船工便即离去,列御寇却是吐出一口长气,心中暗叹:没走两日便遇上鬼怪作祟,看来下山前师父所说眼下神州妖孽处处果然不假啊。当下便决心替此地百姓除此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