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终南山下,便是天下名城永安城。
那永安城在终南山北百余里处,城北便是大河颖川。因其位居神州中央之地,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是以历朝历代均以此地为都城,借以统御天下。当年大唐王朝鼎盛之时,永安城更是繁华富庶,天下莫有出其右者。
千载过去,终南山中的白云依旧悠悠飘荡,永安城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四百年前大唐王朝因传位之事一分为三,永安城因地势险要,成了三国必争之地,几百年来数易其手。在战火的蹂躏下,永安城满目疮痍,再也不复当年的风光。直至百年前西唐将之夺下并倚为边防重镇,这才恢复了一些元气。
如今的永安城位居三国之间,虽是边境重镇,却也是商贸来往之地。更兼水运发达,三国商品多从此处周转,运往四方。城北颖川上船舶来往如织,港口堆满货物,通衢大道上更是车如流水,马似游龙,来往穿梭不息。那四方云集的商贾不但带来了神州各地的珍奇货物,也为它带来了勃勃的生机。
这一日,在通往永安城南门的大道上,一个少年大步而行,虽然一身服装看来有些古朴,然而却遮掩不了这少年身上的勃勃英气。
这少年便是刚刚下山的季云了。虽然终南山距永安城不过百里之遥,然而他初到这尘世当中,只觉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不新奇有趣,为了尽览尘世中的风貌不觉走得慢了些,因此直到第三日才远远的望见了永安城高大的城垣。
入得城来,城中的繁华景象更是让季云大开眼界。永安城虽已不复当年盛况,却仍是天下有名的大城,其繁华之处自然远非他在路上走过的那些寻常村镇可比,但见街市上百业兴旺,楼宇林立,无数的车马行人在大街小巷间来往穿梭,登时看得他目不暇给。
季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登时眼花缭乱,颇有些茫然失措之感。他一边沿途观赏风物人情,一边穿街过巷向位于朱雀大街的太白酒楼走去。
当年永安城尚为一国之都时,风liu繁华甲于天下。当年大唐王朝虽以武力立国,却最重诗书礼乐,朝中权贵钟鸣鼎食下喜好诗酒自娱,常把当时流传于世的名句配以弦乐传唱。便是一国之君也酷喜诗词,亲制《霓裳羽衣》词曲,令后宫佳丽歌之舞之,一曲《霓裳羽衣》舞名动天下。不但如此,更曾钦点大诗人李太白为翰林学士,为求其一诗,令宰相为其执扇,贵妃为其研墨。君臣如此,民间自是文风大盛,由此永安城不但是一国之都,更是天下文人骚客心中的诗酒之城,文人士子无不趋之若鹜。
当时的城中遍布酒楼茶肆,无数文人流连其内,无数的佳作名篇便在酒酣耳热时书写在墙壁之上,流传于世。而这些酒楼中最有名的去处,便是太白酒楼。
太白酒楼原名长盛酒楼,巍峨高大,除皇宫内院外为永安城之冠,当时以李太白为首的八位著名诗人最喜流连此地,在此诗酒自娱,自称酒中八仙。常人欲求其一字而不可得,长盛楼中的墙壁上却写满了他们的诗文。一日李太白大醉后亲自为其书写匾额,遂更名为太白酒楼,从此太白酒楼之名天下皆知,成为诗坛圣地。数十年后,祖咏便是登上此楼凭窗南望,写下了那首《终南望余雪》。
近千载过去,当年的浅吟低唱,击剑长歌早已随着盛世大唐的分崩离析消失在斜阳寒草、乌衣陋巷当中,遍布全城的酒楼茶肆也被出售南北货物的商行所取代,唯有太白酒楼虽然饱经战火,几易其主,却仍然屹立不倒,用它高大的身影,满壁的诗篇倾诉当年的诗酒风liu。
季云在山上之时,师父出尘子曾对他言道,当年祖咏赋诗时他也在座,曾与祖咏把酒言欢并共游终南山。要他若有机会到永安城一定要到太白酒楼一行,代自己缅怀当年的旧友。季云原也酷喜诗文,早就想一睹有“谪仙”之称的太白亲笔。因此便径直向太白酒楼走去。
无需探问路径,它在永安城中的位置早已是尽人皆知。季云一路行来,不多时便走到楼下。他不忙进去,先仔细端详起这天下闻名的高楼来。
只见楼高十丈有余,呈八角形,红砖绿瓦,飞檐拱斗,檐下挂有铜铃。风过时不但微风使人心旷神怡,悦耳的铃声更是清脆美妙,直传心底。自第二层起每层窗外都有曲折游廊,以汉白玉栏杆砌护,游客饮酒之余,推开长窗便可来到游廊上凭栏远眺,将永安城的景色尽收眼底。门头上“太白酒楼”四字神采飞扬,望之直欲飞去。此楼虽然雄伟,却毫不奢华,没有金碧辉煌的尘世之气,怪不得为有谪仙之称的李太白所爱。
此时虽已近午,正是饭时,楼中却丝毫不闻喧闹之声,反闻丝竹弹拨吹奏,中间悠然的吟哦之声,别有情趣。
季云看了心中欢喜,果然不愧天下第一楼的美誉,当下移步走入楼中。迎面便见雪白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写着太白名作“将进酒”。题头将进酒三个大字更犹如龙翔九天,呼之欲出,不受羁勒之意跃然壁上。
他正待举步上楼,便有伙计过来招呼:“不知客官要到几楼用餐?”
季云随口答道:“顶楼。”说罢便欲上楼。
那伙计看了看他,轻笑一声,道:“客官是第一次来太白酒楼罢?依小人之见,您还是不要到到顶楼去为好。”
季云一愣:“怎么?顶楼现下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么?”
伙计道:“那倒没有。不过,客官您既慕名到太白酒楼来,难道不知道本楼的规矩?”
季云闻言疑道:“什么规矩?”
那伙计笑道:“客官须知道,太白酒楼名扬天下,价格自是不菲,而且本楼共有八层,同样的酒菜,却是每层的价格都不相同,这顶楼是最贵的。”
季云奇道:“人道一店不二价,为何你们这里却是每层价格不同?是否楼层越高则越贵?”
那伙计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太白酒楼千余年来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名士高人光顾过,更在这里留下了数不清的墨宝遗迹,是以哪层的先人遗墨珍贵,价格自然就高了,尤其最高的第八层,不论什么酒菜,均是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一人?”
“不,十两银子一道菜。”
季云不禁吃惊,问道:“这未免也太贵了吧?”他原不知道银钱之用,然而这数日来在尘世间行走已略有所知,五两银子已够一寻常人家数月之用,十两银子数目着实不小,故有此一惊。
那伙计道:“这第八层乃是当年酒中八仙最爱流连之地,有许多传唱千古的名句佳作原迹便在此处。后来又有不少名人去瞻仰过太白遗迹后题诗留念,所以留在顶楼的几乎均是流传千载的名家真迹,若是价格不定的高些,什么人都上去看得话,要不了几年这些真迹恐就保不住了。”
季云一想倒也有理,笑道:“如此你们倒是大赚特赚了,只是这一来,许多俗不可耐满身铜臭的附庸风雅之辈都可看到墨宝,真正有才的贫寒之士这世间也有不少,他们岂不是看不到了?”
伙计也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每年维护这些壁上真迹要花去我们大半收入呢。况且我们也有规矩,虽然现下已不许随意在墙上题诗,但若是有人能赋得佳句便分文不取,将其诗题于壁上。若是徒有银钱之辈,收了他们的银子来维护保养先贤墨宝,岂不正是得其所哉。只是现在有真才实学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一年也不见有几首好诗。”说着,还连连叹气。
季云这才明白过来,这伙计是看自己衣着普通,怕自己付不起钱,忍不住颇为好笑,道:“说得好,今日我定要上顶层去瞻仰一下这些名家真迹。”说着便径自上楼。
待走上顶层,季云不禁吃了一惊。方才经过其它几层,每层均有墙壁或木格将其分为大小不等的房间雅座,这第八层却是一无所隔,整个房间除了六根朱红色的柱子外空空荡荡,一览无余。虽然此楼依宝塔形式而建,越向上面积越小,到了第八层却仍有十数丈方圆。如此大的房间,除了正中摆有一张八仙桌,八扇长窗旁各摆了一张小桌外,便再无座位。
引人惊异的却不只是房间的陈设,但见房间中凡是可着墨处均写满了字迹,遍布壁上,柱上,窗上,门上,甚至挂在空中的形式美观的宫灯上也有字迹。或七言一行,或五言一行,又或不拘形式,墨迹淋漓,想是千年来无数的名人雅士所留了。季云随意浏览了两首,果然皆是名作。
眼下这里还空着,想来十两银子一道菜的价格着实不菲,一般人还是难以问津。季云想起出尘子所嘱,径直走到南面长窗处,果见那首《终南望余雪》题在窗旁壁上,便对酒保道:“我就坐这里了,你给我随便来四个菜一壶酒便成,余下的归你。”说着取出一锭元宝,放在小桌上。
那伙计见这锭银子足有六七十两,当下喜笑颜开,忙问道:“本店拿手名菜清蒸鲤鱼客官可要来一条?我们这鲤鱼可是用产自北唐龙门峡的金色鲤鱼烹制而成,这金色鲤鱼全西唐境内唯有永安城才能买到,便是皇上要吃,也得派人从永安城快马运去。虽然运至都城时还是活的,可一路颠簸下来,这鱼不免滋味大减,终究没有我们这里新鲜。传说这龙门峡的金色鲤鱼每年都要跃龙门,要是跳过去的话立刻就能升天成龙。客官你想想,这鱼可有多厉害……”
他喋喋不休犹自要说下去,季云忙挥挥手:“好啦好啦,就来一条吧。”那伙计方才住口,退了下去。
过不多时,那伙计却又走了来,满脸赔笑,躬身道:“客官,实在对不住,我们前两日送来的鲤鱼都已卖完,就只有今日方才送到的了。”
季云微感奇怪,道:“那就用今日的,这鱼当然是吃鲜的了,难道你们这金色鲤鱼还非得吃两日前的么?”
伙计赔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几日北唐国内颖川水暴涨,大水淹没数百里,龙门峡一带水势极大,渔人不敢下水打鱼,金色鲤鱼便少了,今日送来的鱼已经涨到三十两一尾,您方才给的银子……”
季云更觉奇怪,道:“渔夫整日里水里来水里去,水势大一些怎么就不敢下水了呢?”
那伙计来了精神,说道:“听说那里有妖怪出没,有人见到水里有一条大蛇,身子足有水缸粗细,那嘴张开,能吞下一条小船去。吓得那里渔夫都不敢下水啦,说是龙王爷发怒,这些年来打的金色鲤鱼太多,让每年跳过龙门的龙少了许多,故此派了手下大将来龙门峡发起大水,看谁敢打鱼便一口吞了下去。”
季云心中微动,问道:“大蛇?有人亲眼见过吗?那蛇怎生模样?”
那伙计说道:“自然有人见过,听说那蛇大的紧,尾巴一摆,掀起的浪就有十几丈高。渔家远远看见,吓得立刻就掉头回去了,谁还敢上去仔细看,那不是嫌命长吗?”
季云听了此言心中便已料定,这蛇如此巨大,决非常物,多半便是妖怪之流了。眼下当是还未成形,须得早去将之收伏,免得它将来为祸世人。当下便想到龙门峡走一遭。他心中思索,不免漏听了两句,待回过神来,就听那伙计接着说道:“要说还是咱西唐好,有护国真人在,什么妖魔都不敢来。”接着又说起护国真人如何神通广大,斩除了多少妖魔,说到兴起时口沫横飞,全忘了自己所为何来。
季云不禁啼笑皆非,好容易等到他说到一个段落,忙又拿出五十两银子,叫他赶快去准备酒菜。
过不多时,酒菜齐备,季云首先便尝了一口那清蒸鲤鱼,但觉入口鲜甜,余味无穷,更兼肉质细嫩爽滑,果是美味。他举起杯来喝了口酒,美酒入喉,只觉一道热线直通胸腹,霎时间浑身舒泰。
他在山中时甚少饮酒,师父与朋友饮酒下棋时陪侍在旁,偶尔也饮一两杯,但那酒味道清淡,并不觉其好处。此番下山,见得旁人在酒馆饭铺中或大呼酣饮,或举杯独酌,均是乐在其中,心中早就痒痒,想要尝尝这人间美酒。今日酒菜俱佳,不觉多喝了几杯。他原本就无量,不过仗着修行之功勉强支撑,眼下虽不致失态,却不免意兴大发。他走到窗外游廊上,想起永安城千古兴衰之事,忍不住慨然长叹。叹罢俯瞰脚下永安城,遥望远处终南山,胸中竟忽生诗意。只是他自幼修行,虽然也读了不少书,于诗词上功夫却实在有限,搜索枯肠,半晌也没想出一句来。正皱眉思索时,忽听楼梯响起,又走上一个人来。
季云并没在意,仍低了头苦苦思索,过了半晌仍想不出下文,只得叹了口气,回头走到桌旁坐下。无意间抬头,看那人在正中的八仙桌旁坐下,却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十五六岁年纪,身穿黄色衫子,背后与季云一样也是斜背宝剑,双眉如月,美目流盼,生得十分俏丽。尤其她眉宇间英气勃勃,美丽中更显英姿飒爽。季云自幼长于深山,何曾见过这等姿容绝丽的少女,不由看的呆了。那少女独自坐在中间八仙桌旁左顾右盼,毫不以自己一人占了整张八仙桌为意,一抬眼间,看见对面季云正呆看着自己,脸微微一红,皱了皱鼻子,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只是这个鬼脸十分可爱,却无半分吓人之功。
季云猛地醒悟,自己如此盯着那少女呆看实为无礼,莫要被当成登徒子了,忙把眼光移开,向窗外眺望。只是少女那个可爱的鬼脸却兀自在脑海中荡漾。那少女见他慌忙转头,神色间甚是狼狈,忍不住咯咯轻笑。
季云面对窗外,眼中所见是终南山上的悠悠白云,脑海中却全是旁边的美丽少女,耳中传来她清脆如飞檐下所挂铜铃一般的笑声,不由得心神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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