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怀心事,默默地进了伊都高等学堂,向东方琳的住处走去。伊都学堂的学子们都是每人住一间小屋。但东方琳的住处却是单独的一处小院。这一方面是因为伊斯特国各学堂都较少招收女子,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她“公主”的身份。虽然学堂的学规第一条就是“凡本校学子一律一视同仁”,但在现实世界中,理论和实践总是难免存在差距。
远远地看到院中灯火通明,听到依稀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罗杰只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抬头,月正循着它亘古不变的路途从东向南旋转,淡紫色的光芒如梦如幻。
“如今不到钱塘路,怕见鸳鸯作对飞。”尹延又一次喃喃道,语音如春天的柳絮,在风中缠mian辗转,萦绕不绝。
罗杰突然停下来,向齐律说道:“我和尹延身体不大舒服,不能去了。你跟阿琳解释一下吧。把这朵莲花给她。”
尹延和齐律都一楞,但随即都明白了罗杰的意思。“是啊,我突然头疼的很,恐怕不能去了,你代我向阿琳道歉啊。”尹延也赶紧说。
“我明白。”齐律看着他们,叹口气,又深深地点点头,“可是你们不能总这样啊。”
“明天就没事了。”罗杰说着,径自转身扬长而去。
夜色阑珊,月已西往。罗杰的小屋内,尹延已醉得东倒西歪。“怕,见,鸳,鸳鸯,作对飞……”反反复复总是这几句。一边说,一边又往碗里倒酒,也不管大部分都倒在了碗外。
罗杰也有了几分醉意。但他想到的事情更多。月光从小窗中照进来,酒碗中摇曵着一张模糊的脸庞。罗杰注视着碗中,感觉人生的一幕幕都交织在一起浮现在眼前。大雪中父亲衣衫单薄的身影,作坊中父亲被百般刁难训斥时木然的表情,自己和母亲在街上摆小摊时如狼似虎巡察兵的掠夺,姐姐苍白的脸,哀怨的眼神和那方矮矮的坟墓,……。“为什么?为什么?”他想仰天长啸,但还是忍住了。毕竟他的修为已经到达了“天籁”的境界,对喜怒哀乐已有了很强的控制能力。“天籁,天籁”,当初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把传给他基本功法和那两部书的时候曾经说,这种功法的至高境界是“无为而无不为”,因顺应而自由。是啊,顺应,对待作坊主,父亲顺应了;对待巡察兵,母亲顺应了;对待那纨绔子弟,姐姐顺应了;现在,对待阿琳的事,自己也要顺应。可是,真的自由了吗?所谓的顺应,岂非就是逆来顺受,任人摆布?所谓的“哀乐不能入也”,岂非就是麻木不仁,自欺欺人?
“我真的,想,想和你,像蝴蝶一样,自由自在地,飞……飞啊飞”尹延和他手中的空酒杯都倒在了桌上,但他嘴里仍然说个不停。
罗杰长叹一声。是啊,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没有羁绊,没有界限,长风万里,那是怎样的自由啊。可是,后来他知道,即使背负青天的大鹏,即使御风而行的列子,也都还是不自由的,真正的自由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于是,他“不争”,他“无欲”,他听到了“天籁”,可是真正的自由还是如天边那轮月,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罗杰,罗杰”,尹延又挣扎着坐起来,指着罗杰,“你个傻瓜,大傻瓜!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却去,帮人家摘莲花。”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干,尹延大笑起来,“哈哈,伊都学堂第一才子!你不是出口成章吗?我看你现在,能吟出什么诗来。”
生日,这意味着生的时间又少了一个轮回。生和死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应该不在意生。罗杰对着尹延吃吃地笑了,“你听着,我想起来一首词:两轮屋角走如梭,太忙些,怎禁他。拟倩何人,天上劝羲娥:何似从容来少住,倾美酒,听高歌。人生今古不消磨,积教多,似尘沙。未必坚牢,刬地事堪嗟。莫道长生学不得,学得后,待如何!”
“莫道长生学不得,学得后,待如何!”罗杰不由得站了起来。这不正是他现在心情的写照吗?也许按照那套顺应的功法练下去,自己可以达到“无为”的第七层境界,可以“无不为”,可是那种“无为”之下的自由还是自由吗?那种无为可能改变父母的命运,改变天下苍生的命运吗?“学得后,待如何?”
“人~努~力~不~及~之~处~才~是~天。”一个声音突然在罗杰脑中响起。醍醐灌顶一般,罗杰感觉心中仿佛被一道闪电照亮,一切都在耀眼而残酷的白光中显现出本来的面目。是啊,如果说自然地郊野生长是草的本性,那它就该努力去避免去抗争被践踏的命运。努力之后无法改变的死亡是应该坦然接受,但并不能因此就甘心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我知道了。”罗杰望着深远的苍穹,坚定的说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阿琳的心上人是谁?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尹延趴在桌上,满脸是酒,嘴里仍然不停地喊着,还不时向罗杰挥拳。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罗杰仿佛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淡淡地说道:“你马上就会知道那人是谁了。”
果然,话音刚落,方林和齐律就走了进来。还没等他们开口,尹延一步冲上前,伸手抓住齐律的衣领:“说,那人是谁?”却不小心脚下一绊,整个身子都向齐律栽去。
方林和罗杰赶紧扶住他们。齐律被尹延下了一跳,却随即反抓住尹延,一边摇一边说:“你没事吧,兄弟?想死也不至于用这么慢的方法吧?”
罗杰看着方林,方林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那人没有来。阿琳说他身体不舒服,不能来了。我们担心阿琳心情不好,所以多陪了他一会儿,没想到倒是你们两个搞成这样。”
“这个混蛋!阿琳,费了,那么多,心思,说不来,就不来了!我,要是在,呃,”尹延含糊不清的喊道。
“阿琳没事吧?”罗杰问到。
“阿琳还好,只是叹气说不该像这样请他,又自言自语的说‘他还是在乎我的’。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方林说道。
“唉。爱情中的人们啊。”齐律叹了口气。
满屋都陷入沉默。良久,方林才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们先把尹延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