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海岸在背后飞快地变矮、模糊，海云岭也迅速地在追和逃的过程中从视线里消失了。黑沉沉的夜幕下正进行着一场实力悬殊的亡命比赛。
乌月号仍然挂着满帆领先而奔。剩下的三条快船在一旁紧跟不舍。
快船上横桅的地方不大，三条船总共也就站了二十来个弓箭手。虽然在起伏中很难稳住身形，偶尔还失手射向对面船上的自己人，造成一两起误伤，但比起刚才看不到目标的胡射一气而言，乌月号上的人开始面临到真正的生命威胁。前面的那通乱射倒也非一无是处——轻伤了乌月号上两名家丁，箭矢钉得满甲板到处都是——可惜姬申手中的弩用不了这些箭支。再靠来后两面一夹击，乌月号上立时便有六人中箭，好在浪大船簸，射手多失了准星，箭的力道也减弱不少，只有一个家丁伤重倒下。
姬申气得牙痒痒的，但是自己的钢箭就剩下弩槽里的最后两支，而对面的敌弓箭手却有十倍于箭的数量。没有办法还击，他只好先把那中箭的家丁拖回舱中救治，顺便将钢钉也装在弩上机关中。发现乌月号上似乎没有远程反击的能力，快船靠得更近了，弓手的箭支从两边向船舷倾泻下来。没有掩护的人不是被射中就是被迫往船头移动以躲开弓手的威胁。中舷的威胁消失了。两条快船立刻靠上了乌月号，被重赏刺激的水兵嚎叫着从这些空档里往上爬——百金（中国当时金银比１：１５）可是一般士兵十年的俸禄呢。他们身着轻甲，大都没在大风大浪里历练过，也没学过荡着帆索过船，所以当又一个大浪扑向船头，三船再分开时，对水兵们而言简直就是灾难——跳得慢些的十多个直接就从两船中间摔进了汹涌的大海；爬在船舷上的受不住这大力的颠簸，也纷纷掉了下去。再次损失了三十余人，水兵成功地上到乌月号甲板的只有七人。伏兵立刻冒着弓手的威胁冲出来将其乱刀砍倒，然后又拖带着伤员躲了回去。弄得弓箭手也无计可施了。船帮上的兵丁听得对面甲板上几声惨叫后再没了声息，虽然背后立着执法队的钢刀，也不敢再爬。大浪一打，几条船飘得更开，姬俊指挥着乌月号挣脱了包围，继续前行。
眼见大功到不了手，陆兖也急了，冲着驾驶台挥手大叫道：“舵手～把船靠过去！靠拢！”齐封也狠狠的命令道：“再上些弓箭手！散射！不管射到都不许停！让执法队把他们都给我赶上去！”几经努力，快船再次靠拢乌月号，陆兖和对面船上的一名都司率先抓着帆索荡上了乌月号的甲板，虽然往这边荡的水兵少有成功，但总算又跳来了六人，把舷边的大半守卫吸引了过来，弓箭手也不管误伤了，反正自己人也不多，也不瞄准，拉弓就朝乌月号狂射。一时间连帆上都中了数十箭。除了都司和陆兖，跳船的人中两个倒霉鬼吃上了流箭，其余四人也很快又被放倒。但他们和死战不退的陆兖两人争取到一点时间，加上弓手乱射中也放倒了两个家丁，伤了六、七人。于是乌月号的船舷守备彻底被攻破了，二十余名水兵趁机爬上船头，乌月号甲板上两帮人刀来剑往地杀做一团。
姬俊带出的徒弟身手头脑都不错，见势不对，分了两个缠住陆兖二人，其余几人带着剩下的家丁冲过去把先爬上来的十余人又尽皆砍倒。但是靠帮后船上有水手拿船篙搭住，抛上缆绳把三条船都系在了一起，两边的水兵一队队地爬上了乌月号，越来越多，慢慢地靠人数把局势“堆”了过来，鏖战的家丁和徒弟一个个被分割包围，刀剑乱斫中姬家的伤亡登时大增。另一条没靠上来的快船跟在旁边，紧紧地盯着局势。
姬俊一见舷旁套上缆绳，就知不好，看看敌人暂时也不能从舷窗攻进来，大声对姬申喊道：“快去砍了那缆绳！不能让他们再上了！”留下几名家丁守窗，当先奔上了甲板。惊虹出鞘，一道青芒朝着左舷边还未站稳的一小队水兵卷了过去，刹时将三人一起刺倒。姬申也砍倒数人，聚拢了几个被围在中段的徒弟守住舱口，自己也冲着右舷杀了过去。
甲板上已先后倒下十几名乌月号的船员，水兵越来越多，快船上的弓手被迫停了下来，否则被射倒的大半都会是自己人。姬家仅剩的几个人都是姬俊的得意弟子，靠着高出水兵甚多的武功苦苦支撑着局面。姬俊心下焦急，脚步变幻，手中连刺带劈，从中舱到船头杀了个来回，将浑身是伤的这几人都接应回来，连着姬申刚救出的三个徒弟一起在舱口布下阵势。
水兵们无人能挡下姬俊的快剑。陆兖看得呆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姬俊毫不理会背后劈刺过来的兵刃，脚下不停地移动着，砍向他的兵刃都只能接触到他留下的残影，但他手中的剑如闪电般迅捷，“惊虹”的青光一闪便有一名水兵伴之倒下，兵丁身上的熟皮甲几乎没有作用，被惊虹剑碰到便如薄纸一般地裂了开来。到船头来回十来丈的距离里，姬俊瞬息间连杀二十二人，在原本人群密集的左舷边象收水稻一般割出了一条通道，顿时万金的封赏在水兵心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人人都不禁往后退却。
(下 )
右舷正和姬申等人激斗的水兵也被队友这一退冲乱了套。姬申趁势放倒剩下的几名护在中舷边的水兵，砍断了右边的缆绳，于是快船飘离了乌月号，更挡住了那艘等在一旁的快船。但就这一会儿，它上面剩下的七十余名水兵悉数登上了乌月号，加上齐封座舰上来的兵丁，足有上百人攻了上来，对上了姬家的二十余人。
对面快船上跳来的海青卫和那都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心里的恐惧，各自大吼一声，举起兵刃从两边向姬俊扑过去，陆兖一抹脸上的鲜血，也跟了上来。有人带了头，水兵们又鼓起了勇气，纷纷喝叫着加入了战团，倒下一个补上一个，不停地冲击着姬俊的剑光。
突然，一道雷霆般的剑芒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刚刚围攻正急的五名水兵摇晃了几下身体，同时倒了下去，沉闷地砸在甲板上，过了一刻，才从他们脖子上、胸口上汩汩地冒出血来。激烈的围攻因为这道诡异的光芒突然停止了，水兵们纷纷退开，比来时还快。慢慢地全船的搏斗都停了下来。
刚才还和着风浪声大呼小叫地酣斗的两帮人，突然间没了声息。船外依旧是风啸浪涌，船里或穿皮甲或着单衣的一群人却只是将手持的利刃左晃右晃，身上伤痕累累，无声而凶狠地紧盯着对手。
没人说话，只有姬俊手里轻飘飘地提着惊虹剑，傲然地站在甲板中央，剑尖上滴答滴答地掉着血珠。周围的水兵们不住地向后退，陆兖也一步步退出圈子，靠到船头。用空着的左手费尽力气扯掉胸前的皮甲，他摸向脑后的辫子，它已被剑光扫去大半，剩下的头发披散下来，遮在脸上，看不出表情。陆兖回过头，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看到姬俊对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什么意思？他头一晕，手里的刀再也抓不牢，哐啷落地。
陆兖刚在鬼门关上去体验了一回。比起过去海盗生涯里的生死搏杀，姬俊剑光后的那一脚才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武功高手。“还想着立什么功劳。简直就是找死！”他枯涩地想，努力地想扶着船边站起来，偶一抬头，却看到齐封一伙正站在快船艉楼上冷冷地看着乌月号甲板上的人死伤狼籍，他心里一凉，噗地一声，强压在喉头的鲜血喷涌而出，坐倒在船头。“还好我去得慢些，”他清醒的最后一刻恨恨地想，“海青卫？呸！”
攻得正急的那海青卫连退两步才站定，眼里狠狠瞪着姬俊，手中长刀作势欲劈却举不起来。有个机灵的水兵见势不对，抢前去扶，才见一道长长的伤口从他左肩上直拉到右侧小腹，巨大的惊吓让这个小兵呆在当场。海青卫楞楞地伸手摸了一把湿淋淋的胸口，伤口涌出的鲜血把半幅外衣都染红了，苦笑一下，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和陆兖一起猛攻姬俊的都司已在刚才那雷霆般的剑虹里连人带刀化作了四截。
看着刚才还带头勇猛拼杀、和敌酋斗得正紧的三位上司瞬间倒下—— 一个被一剑两段，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跌跌撞撞地坐倒在船头吐血，加上陪葬的同伴，水兵们刚才前仆后继的勇气立刻消散了。还能站立的水兵都畏缩地朝远离姬俊的方向躲去，要不是底下还有督战队的大刀，早跳船回了。
人人都在期望这魔鬼的剑找的下一个对象不是自己。座船飘开了的三十几人更是心无斗志，不知所措。姬申趁着姬俊给大家带来的震撼，把剩下的徒弟慢慢拢在舱口，聚成了一个半圆。甲板上剩下的姬家人也不足十个了。
姬俊心里其实也挺着急，刚才那一剑是他此刻功力的极限，冷冷地扫视着四周，心里却急切地思谋着。水兵们战战兢兢地提着兵刃，心下却对这杀人狂魔极为发憷。刚才一番混战，双方损失都不轻，姬家四个徒弟倒下，十余名家丁尽皆战死，换了四十余名水兵，加上姬申手底刺倒的一个海青卫和十余人，登船的水兵也死伤大半，甲板上仅剩了四十来个。人数上双方第一次接近了，只是姬俊这里大多是留在底舱的船工和仆妇，实际上双方实力更加悬殊。姬俊清楚，如果让第三条快船再靠上来，姬家就彻底没有还手之力了。要是在陆地上，姬俊也许还能借着绝顶武功脱困，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机会了。好在姬俊刚才有如神助的一剑吓止了剩下的水兵。他心念电转，企图找到一条出路。
齐封心下得意，好象看到了以前同僚们对付姬家老三老四两兄弟的情形。他伸手招过几个手下低声嘱咐一番，带着六名海青卫跃上了乌月号。他面有得色地走进包围圈，看着刚才倒下的海青卫拼死反扑时在姬俊左臂上刺出的伤口：“哟，姬大掌门受伤了啊？” 姬俊伸手止住血，冷着脸对齐封说道：“是你！身为听涛门二弟子，你竟然加入了鞑子的海青卫！当汉奸的滋味舒服么？”姬申裹好了左臂的箭伤，也在后面大声叫道：“齐封！原来是你个龟孙背后害人！我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我会去祁连山，原来是你听涛门做了鞑子的走狗！不把你们扒皮抽筋我姬申对不起齐家的列祖列宗！”齐封歪着头阴狠地歪了歪嘴角：“姬老五，会给你机会的！这会儿就省省吧。姬大掌门，我们都统大人邀你京城盘亘，给个话儿吧？”
姬俊哑然失笑，他提起袖角拭去剑锋上残留的血迹：“好啊！感情鞑子请客都要先在别人身上砍两刀，刺几剑？果然是蛮荒地方来的野狗，行事非同凡响啊。”猛地脸一沉，一挥惊虹：“不过姬家只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做救天下万民于水火的正事。要做野狗你们自己做去！”他冷冷地盯着齐封，轻蔑地道：“废话少说！一条一条来你们是不敢的，齐封你是‘头狗’，说吧，几条一起上？”
两个海青卫先就忍不住了，一对利斧，一枝铁枪，联手杀了过来。齐封自也乐得有人上去打前站，偏偏头，又派上一名稳健的刀手、一个阴险的剑手。余下的海青卫一人一个方向带着水兵逼住了姬申的圆阵，不让他们过去援手。水兵让出了中舷作为战场，海青卫都知道如果此时能一举搏杀对方的首脑姬俊,大功就能到手,那可是万户的封赏啊。所以在两丈见方的圈子里,四个人疯了似的亡命地扑向姬俊。姬俊一时间被困得风雨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