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浓厚的黑色包裹起整个天地。
启明独自一人站在街心,在他的身周呈正五角形地点起了五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把他的一身白衣映得雪亮,而火堆中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在这样万物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还有一刻钟就到子时了。启明静静地等待着,而等待往往是最磨人的。
他脑海里回想着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心里对自己的粗心大意和率性冲动十分不满。
傍晚的时候,他结束了对那中年男子的“严刑逼供”,想要去探视一下那名惨遭ling辱的女子,但当他走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那女子双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深深插进自己的腹部,脸上泪痕已干,双眼却尤为瞑目。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被雷击了似的整个人呆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如倒流,心口发闷,手足发冷。而随即,又有一股无法克制的怒火在他的胸臆间疯狂、剧烈地升腾燃烧起来。
这怒火不仅仅是对五虎帮那些*妇女的混蛋,更多的是对他自己。
以他一向的机敏和细心,他应该能够想到,一个从小在什么三从四德、三贞九烈的教育下长大的女子,不堪受辱之下很自然地就会产生轻生的念头。而他当时如果能够好言劝慰女子几句,即便无法解开她受辱的心结,但至少可以给她一点安慰和温暖吧。可是他一心为了避免尴尬,只说两句蠢话之后就逃跑似的离开了屋子,看着就好像很嫌弃那女子似的。甚至,连地上那些男子尸体上带着的兵刃,他都忘记了拿走。
对于女子的死自己至少要付上一半的责任!钻进了死角的启明当时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渐渐的,那股怒火和恨意又带起了他对于五年前的回忆。于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克制的冲动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嗜血的杀意逐渐蚕食了他的理智,最后使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大脑的控制。
……
冷静下来之后,启明开始在心里深深地后悔起来。失去了理智的他,几乎可以用暴戾凶残来形容。五虎帮那些帮众的尸体全部被他用火烈炸成了碎块,而那个留作活口的中年男子更是被他的“乾坤诀之八方金雨”打成了一个全身上下布满了千百个血孔的人形筛子。
还是无法解开五年前的那段心结啊,启明叹息着想道。尽管这些年来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开解自己,原本以为已经把自己改变成了一个胸襟开阔、理智自制的人。但没想到一旦触及五年前的那段往事,他就仿佛是龙被拔去了逆鳞,在一片盛怒之下,对自己再没有半点控制能力。
如果让君儿看到自己刚才的那副模样,一定会把她吓傻掉吧,可能从此以后看见我就会好像看到凶煞恶鬼一样的尖叫着逃走吧。启明颇有自嘲地在心里想道。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对于武者来说,拥有了远远超越常人的格斗能力使他们心中或多或少地都会产生一种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的倾向。即所谓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或美其名曰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但当一个人习惯了血腥和杀戮之后,生命的价值在他的眼中将会变得渺小甚至不值一提。今天你得罪了我,我杀了你,明天看他不顺眼,我再杀了他。长此以往,当用武力结束对方生命,成为了一个人立身处世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而不是最后办法的时候,那么其自身的生命也已经不再有任何的价值可言了。
想到这里,启明又有些觉得后怕。五年前的那一次如果不是正巧遇见了一位父亲的故人为他开解,恐怕现在的他也已经和一只嗜血的野兽无异了吧。绝对不能再有下次了,一定要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啊。他心里反复告诫着自己,同时也不自禁地回忆起那位自称月来客的父亲老友身上那股淡雅脱俗的超然风采。
想着想着,时间已近子时。
头顶上,一大片厚重的黑幕已经遮没了所有的星光。耳旁,只有篝火中木柴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爆响。鼻子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阴冷肃杀的味道。
终于要来了,启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同时在心里发愿,今天他已经杀了五个人了,希望不会再有第六个。
启明暗自把自己调息到最佳状态,大脑里反复排演着自己的计划,以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他一向都不在乎什么侠士之风,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去作什么公平决斗的蠢事。既然决定了出手管这趟闲事,那么所谓阴谋诡计就是一种必要的手段,他所关心的只是通过最简单、稳妥的途径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子时终于来临了。蓦然,前方一阵怪异的凄风掠过,借着火光可以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拖着自己的影子,缓缓朝着启明的方向走来。
“你是五虎帮的人?”沼梩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低沉。他看了眼五堆篝火的位置,接着又说:“这是你们五虎帮盛邀江湖朋友的篝火讯号,你是找老夫我么?”
“沼梩先生的瘟术的确名不虚传,这整座平安镇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座死镇。”启明不作正面回答,同时说话的语气孤傲而冷漠。这是他基于对沼梩脾性的了解之后,故意作出的一种姿态。因为像沼梩这种一心研究方术,又颇有成就的人,必然十分自负,并且往往缺乏心计,也不太理会人情世故。对他恭敬有理反而只会招致不屑,不如就以傲对傲,反而更能引起他对自己的兴趣,也使得启明的计划能够更加方便地实施。
果然,沼梩冷冷地哼了一声,脚下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节奏,几步走到了篝火的前方。
这时,启明才看清沼梩的模样。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对方的底细,只凭第一眼的印象,启明一定会认为沼梩是一个道骨仙风的慈和长者。鹤发、童颜,高冠。长须,一身青色的长袍无风自动。
“我五虎帮久闻沼梩先生大名,今天特来邀请先生加入我五虎帮,共谋大事。”启明一边说着,从怀里拿出那封五虎帮的金虎堂主写给沼梩的书信,运上真气之后,把信对着沼梩飞射过去。同时抬起双目看了沼梩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挑衅。
信封上被注入了金行真气之后,信口的边缘变得仿佛利刃的锋口一般,切开空气的阻隔,旋转着飞向沼梩,位置则正好是他的咽喉处。
沼梩又发出一声冷哼,抬起右手,手中多了一道灵苻。蓦然灵苻爆开,灵苻中的聚灵阵法启动,带动起充沛的水行灵力好像一层层瀑布似的挂在沼梩身前的空间。
信封每穿透一层水行灵力的阻滞,其中所蕴含的金行真气就减弱一分,连带着飞行的速度也减慢一些。到最后,当信封飞到沼梩面前的时候,启明注入其中的真气已经被全部化解,而信封也失去了所有的速度,飘然落下,正好被沼梩接着手里。
“雕虫小技!”沼梩不屑地说了一句。在他想来,武者的真气最大缺点就是一旦发出之后,就因为无法控制而缺乏变化。自己的水瀑阵法消去了对方附在信封上的金行真气之后,这信封对自己就再也没有威胁了。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突然地,一股柔和细密的腐蚀之力从信封上传来,延着他手上的经脉,仿佛雨后飞长春藤一般迅速地向他的体内扩展,一路上不断的破坏着他的筋骨血脉。
信为纸质,属性为木,适于储含木行灵力。早在沼梩到来之前,启明就将自己的木蚀真气隐而不发地附在信封的表面。原本按照五行之理,这股真气与同为木属性物质相互作用,会逐渐被吸收消化,再加上后来注入信封的金行真气对它有克制的作用,就使得这股失去了启明控制的木蚀成为了一种“死力”,无法产生任何破坏的效果。
但启明意料中,以沼梩的自负性格必然不会以硬碰硬,而是利用金生水的特性,以水行灵力化解金行真气,在毫不破坏信封的前提下轻轻松松地把信拿到手里。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金生水,水却生木。
水瀑虽然化解了金破,但与此同时,原本只是一股“死力”的木蚀却受到水行灵力的激生,而重新返死为活,触及沼梩手上的血肉之后,立刻就依照着自己的天生特性,全数涌入他的体内腐蚀着他的筋骨血脉。
然而,沼梩处变不惊,他的方术成名已久,也绝非是等闲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