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书院，始建于公历816年，因为书院邻着奔腾东去的清江而得名，是山海大陆上最富盛名的三大书院之一。
相比于其他书院，清江书院的学风活泼自由，不提倡死背典籍，鼓励学生勇于实践，大胆创新（素质教育―_―!），所收的学生也是只看才学，不重门庭。书院教学的内容十分广泛诸如天文地理，诗书礼乐甚至连四系功法也包括在内。书院推行学分升级制度，学生可自己选科，只要获得足够的学分就可以升上一级，直到毕业。
不过，也正是由于清江书院的这种特立独行，使得它的学生虽然个个才华出众，但却往往无法在科举中脱颖而出走上仕途。在书院里养成的那种喜欢打破常规的个性又不为上位者所喜。因此，对于大多数期望以十年苦读换得金榜题名从此平步青云的学子来说，清江书院并不是一个好去处。而在清江书院数百年的历史中，名声卓著的才子层出不穷，显赫一时的权臣绝迹罕有。
“启明师兄，云夫子请你过去。”一个少年童生恭敬地对启明行了一个学礼。
清江书院的学级和其他书院一样，年纪不论，凡是初进书院的称为童生，然后每年都可参加院试，通过者可以升级，依次为问学，进学，研学和院生。启明是书院里最年轻的院生，第一年时更是从童生直接跳过问学一级升入进学，所以他在那些小师弟们面前当然地很受尊敬。
不过……
“启明师兄，师兄。”小童生渐渐加大了音量，可启明依然坐在书桌前，微闭着双目没有丝毫反应。
小童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因为很多书院里的学生和夫子都有闭目沉思的习惯，于是在他的猜想中启明此刻应该正在苦苦思索某个学究天人的重大课题，他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搅他。可是另一方面云夫子又吩咐过要他尽快地把启明叫去见他，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这下可怎么办呢，小童生忐忑地心想。
“怎么了。”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小童生回头一看，来的人是他的另一个偶像，继启明后书院中第二个在入院的第一年直接从童生跳级升入进学的仲琦师兄。
“仲琦师兄好。”声音恭敬有礼。
仲琦微微点头答应了一声，脸上挂着身为一个师兄所该有的，亲切和蔼中透着成熟稳重的笑容，“找启明师兄有事吗。”
“是云夫子请启明师兄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仲琦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然后看着启明那副好像老僧入定般的样子，他脸上当然依旧是装模作样地不动声色，心里却笑开了花。
“君儿，你怎么来啦。”他鬼叫了一声。
飕，一道劲风随即刺向他的面门。
当，气劲击中他仓促间用念术感应空间中水行灵力凝结而成的寒冰罩，发出一声脆响之后，两股能量恰好抵消。
“少来这一套，你那破嗓子我还能听不出来？”启明终于把眼睛睁开，同时不屑地瞥了仲琦一眼说道。
“切，上次也不知道是谁，一听到……呜……唔喔……”仲琦话说到一半就变成了一阵含糊不清的杂音。
启明一步冲到他面前一手捏住他下颚的两边，同时恶狠狠地说：“再敢乱说，小心我把你扔到清江里去。”
启明主修的是武道，仲琦主修的是术法，两人在身体力量上注定存在着不可弥补的差距，而且凡是人类都知道，低阶的时候，法师被武者近身，那就等于是一盘小菜，和个废人没有区别。所以此刻，仲琦急忙摇动着双手，两眼乱眨表示求饶，刚才的那副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早已被扔到九重天外去了。
启明哼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把手放开。
“老大，你越来越暴力咯。”某人一边调节着下颚与脑袋间的接口位置，一边颇为不满地嘀咕。
“那是你自己找打。”启明冷冷地说。
随后他文雅地整了整衣衫，转向呆立在一旁，脑袋已经有些短路的小童生，满脸温和地问：“这位师弟，找我何事啊。”
“云夫子请师兄过去。”小童生听到了自己已经僵化的声音。
“好，劳烦师弟了，我这就过去。”启明行了半个学礼，然后儒衫飘飘，迈着方步，向着云夫子的书房走去。
仲琦几步赶到他的身边，“老大，你说云夫子找你会有什么事啊。”
“我怎么知道啊。”
“有好处别忘了我哦。”
“切，你也不是第一天来了，见他给过谁好处么。”
“也对哦……老大，你眼角有眼屎。”
“哪儿。”
“左边的。”
“……没有啊，靠，敢耍我。”
“不是啦，是我这里的左边。”
“……哦，好像是的。”
……
可怜的小童生，愣愣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在他心中，一个美好的信仰破碎了……
云夫子，是清江书院中最年长也是最受尊崇的教授。其本身学识渊博，通晓百艺，在山海大陆的学界享有盛名。但一生却从未出仕，先皇和当今永耀帝几次欲召其入京为官，但都被他以年迈多病为由推辞圣意。
此时，云夫子正端坐在自己的书房内，手捧一卷古书，心中却若有所思。蓦然，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学生见过夫子。”启明恭敬地行了一个学礼，一揖到地。
“启明来啦，不必多礼，坐。”云夫子放下手里的书卷，轻抚长须，一副慈和儒雅的长者风范。
“谢夫子。”启明也不多作客气，在云夫子的左首下位坐下，“不知夫子找学生来，有何赐教。”
云夫子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然后说：“你来书院已有三年了吧。”
“三年四个月又二十七天。”
“近来生活起居、课业修行方面有什么困难吗。”
“多谢夫子关心。”启明坐着一躬身，然后直起身来，“除了没钱，其他都好。”
云夫子看着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蓦然发出一阵长笑，仿佛对他的回答又觉得好气又感到欣赏。
而启明却在心里想，没有必要吧，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又不会问你借钱，不必用这种笑声来掩饰面子上的尴尬吧。
“堂堂朝廷的一等伯也要哭穷么。”笑过之后，云夫子颇觉玩味地说。
“是啊，学生也十分纳闷，为何一个月俸不过七石五斗的七品知县都是家资巨万，而堂堂同正四品的一等伯却只是勉强度日而已。”启明摇头晃脑地说。
云夫子听了点点头，随后竟然闭上眼睛沉吟起来。启明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不动，一副准备聆听教诲的模样。
忽然，云夫子猛地把眼睛张开，直视启明，开口说：“四个月后就是院试的日子，以你的才学到时必定可以顺利通过，不知毕业之后将作何打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以你的年纪恐怕作不到如此豁达吧。”云夫子摇了摇头。
启明一笑，不置可否。
“启明对当今的朝政怎么看。”云夫子又问。
“夫子是在考我？”启明有些疑惑。
“这里没有旁人，但说无妨。”
启明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云夫子眼中精芒一闪，“说下去。”
“本朝建立之初，就规定以龙为国姓，并且只有皇室宗亲可以使用，而天下人皆为龙家臣民不得有姓。于是，家天下之格局由此可见一斑。而当今圣上十三年前初登大位之时便着力于削夺地方权利，从撤除总督一职，到设立布政，刑按，指挥三司分掌政法军三权，再到每州常设巡察御使执掌官吏弹劾等等，这种种举措无一不是在力求把大权集中到中央手中。皇上统揽大权之意，由此已十分明显。”
“而今年初的时候，皇上又下旨，‘令奏事毋关白中书省’，各地方奏折从此不再先经宰相之手，而是直接呈交圣阅。接着就在上月初九，圣上以‘便宜政务’之名，赐督察院，六部，都督府等凡从二品以上官员‘觐见权’。而仅仅两天之后，又着令删去朝制中，中书省‘以宰相率百官’和‘录军国重事，综理机务’这两句。其削权的矛头已经直指朝中第一大臣，当朝宰相墉惟。”
“而墉惟乃王朝开国功勋，两朝元老，先皇御封太师世袭安国公，赐免死金牌，持掌尚方宝剑，面君不行跪拜之礼。又曾七度担任科试的主考官，可谓门生满天下。圣上要想真正削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可谓困难重重。因而学生觉得，未来朝堂之间不可避免地将有一场苦斗，弄得不好还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启明说完凝重地皱起了眉头。
“那最终将会如何呢。”云夫子不动声色。
“墉惟必然落得个惨淡下场，一个不好就是满门抄斩之祸。”启明想也不想地说。
“何以见得。”
“人心！墉惟掌权十多年中，已失尽天下人心。专权恣威，骄纵忘形，失君心。包庇不法，弄权敛财，失民心。任人唯亲，嫉贤妒能，失天下能士才子之心。”
启明说得斩钉截铁。而云夫子听了又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老师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啊，启明不禁觉得疑虑。以清江书院一向的学风，师生间同堂议政是很平常的事情。云夫子一向是他最敬仰的师长，今天既然问到，那他也就直陈心中的想法，虽然说得狂妄了一点，但也算不上太过逾越。而云夫子的态度却实在让他感到不解。
过了片刻，云夫子再次开口，可听似淡然的一句话却使得启明心中猛地一紧，“圣上昨日下旨，召我进京，入阁。”
阁，又称内阁。前朝就曾设有内阁，后来本朝将其取消。内阁官员称为内阁学士或者内阁大学士，是协助皇帝参政审议，批复奏章，草拟诏书的政务机构。其权职可大可小，如果能够充分得到皇帝的信任，内阁首辅大学士的权利比宰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真的下决心要杀墉惟。”这是启明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于是脱口而出。
云夫子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启明的敏锐他非常满意，自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启明，他就认定这个年轻人将来会是自己一生最得意的门生。
“老师您会去趟这趟浑水吗？”启明迟疑地问。
从夫子到老师，这一称呼上的细小改变所蕴藏的关切之情，不禁使云夫子有些感动。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向前度了两步，忽然开口念道：“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这本是《庄子.山木》中的一段，启明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把整本《庄子》背得烂熟了。可是现在听在耳里，这平淡的几句话却不亚于一连串晴天霹雳，震得他全身重重地一颤，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