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东方归元对望了一眼。东方归元已经将眼睛中的绝望收起，恭声说道：“皇上……您的龙体……”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说道：“抓住胡楚城，烦恼尽消！”当下就大步去了。沐辰大步跟上。
我退后一步，看着东方归元，低声说道：“我不信……”
东方归元眼中再次掠过一丝痛楚，片刻之后才说道：“尘……我的心已经乱了。”
我咬牙，低声说道：“事情……很复杂，或者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说话之间，皇帝已经去远。只能跟上。万般言语，也只能吞在肚子里。
东方归元低声说道：“我真的很想疯掉……只是我也是理智的很。”一群侍卫已经跟上来，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心颤颤的，我想握住他的手——只是人多眼杂，连这点机会也没有了。
而且——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握他的手，他——还会让我握着么？
东方归元是世界上最多情的人，也是世界上最理智的人。我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人，同时也是世界上最理智的人。
我们两个是异类，但是我们却又是同类。
所以，当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没有发疯，他也没有发疯。
面子上，我与他，都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不是小儿女，我是闻名天下的六首状元，我有雄心与野心要实现，所以我没有发疯。
他也不是小儿女，从小在最高贵也是最复杂最肮脏的环境中长大，他知道情绪泄露会导致的种种后果，所以，他也没有发疯。
除了私下里交谈的这两句话之外，我们都没有发疯。
收拾了心情，走出皇宫，进入大理寺的时候，我们甚至已经在脸上收拾出两片笑容来。他的笑容，与我的笑容一样，都是如此的高贵大方。
大理寺卿已经跪下接驾，恭声问道：“皇上，可要将人提上来？”
皇帝笑了一笑。他的心情很是爽快，当下就道：“跟着朕，去看看！朕倒是要看看，这个胡楚城，到底有什么脸面来见朕！”
大理寺卿迟疑道：“皇上，狱中气味腌臜……恐怕冲撞了。”
皇帝哈哈大笑，径直往前面去了。显然对大理寺是熟门熟路。那大理寺卿急忙上前带路，又低声呵斥身边的下属：“还不赶紧去，吩咐人打扫打扫？”
大理寺的大牢，条件比刑部大牢要好得多。刑部大牢那可是天下第一监牢，而大理寺，因为犯人都是官员为主，所以，卫生条件与住房条件居然要好得多。不过尽管要好得多，囚室还是囚室。一进门，一股刺鼻的气味先扑了过来。
估计是狱卒先吩咐了，所以偌大的一个监狱，居然没有其他的声音。甬道两边两处的牢房里，无数的犯人战战兢兢往这边看过来，有些甚至已经跪倒在地上。但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能哭喊着求情。看样子，大理寺的狱卒们，对囚犯们真的是教导有方。
皇帝陛下还没有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哈哈大笑声：“老子是宰相——架空皇帝的宰相！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等老子出去，看你们怎么跪着匍匐过来，舔老子的脚趾头——老子是宰相，皇帝都怕老子的宰相……”
皇帝陛下站住，脸上浮上淡淡的笑容，问道：“他疯了么？”
大理寺卿恭声回道：“臣不知。刚才堂上问答，虽然狂妄无比，却也是有条有理的……估计是就刚才狱卒冲他说了几句狠话，他受不住……”
皇帝陛下淡淡一笑。却又听里面的声音响起来：“皇上——皇上！臣再也不敢胡闹了，再也不敢胆大妄为了！您就饶了臣一条狗命吧！想当年，臣也曾在千军万马中救过驾呀，臣的风湿病，就是当年受伤犯下的啊……”呜呜咽咽的，竟然是一片哭声。
我与东方归元对望了一眼。满心的烦恼刹那之间扔到九霄云外，我低声道：“难不成真的失心疯了？”
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最后眼睛里却是一片阴冷。
那边哭喊声还在继续：“皇上——皇上，臣跟着您杀过千军万马——从千军万马中杀过来啊！皇上——您不能这么心狠，卸磨就杀驴——臣还是忠于您的……”
“够了。”皇帝陛下蓦然开头，清冷的声音在监狱里回荡。
监狱之间，一瞬之间寂静无声。那个哭号的声音也蓦然停止。
皇帝陛下大踏步走了进去。自然，前面有侍卫开路。我与东方归元也跟上。
面前是一座宽敞的囚室，上面还有一个通风透光的窗户。囚室之中，有新鲜的稻草，有干净的马桶，甚至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还有一个干净的烛台。
囚室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站着，冷冷的看着我们。
胡楚城——我之前也见过胡楚城。那时他是一国宰相，朝廷之上，意气风发。身材也有几分发福的样子。但是现在，他却是面黄肌瘦，脸上甚至还有几道血痕，也不知是被谁打的。
与现在的处境不相符合的，是胡楚城的眼神。那眼神之中的桀骜不驯……以及仇恨。
皇帝陛下站着，冷冷的看着对面。
一君一臣，就这样，隔着铁栅栏对视。
皇帝陛下蓦然一笑：“不哭嚎了？”
“你都说话了，哭嚎还有必要吗？”胡楚城大笑起来，笑声疯狂，“想不到我还是落在你的手中！”
“说吧……你刚才这样反复哭嚎你曾经帮朕立下的功劳，是想要做什么。”皇帝陛下脸上，勾起一个冰冷的笑意，“你也是聪明的人，我也是聪明的人，你知道我饶不了你，那么你就告诉朕，这样反复哭嚎的用意是什么。”
胡楚城喉咙咕咚一声响，咽下了一口唾沫。好久才说道：“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苦心孤诣要诱我谋反？”
皇帝陛下淡淡一笑：“诱？如果你没有谋反之心，朕诱有用吗？”
胡楚城眼神，渐渐的有些疯狂：“可是……你骗我！你根本没有封禅之心，却……将自己放逐出城，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境地——你就这么想将我置于死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错了。朕曾经想过与你君臣和谐，成就一番佳话。朕还曾想过，太子即位之后，就让你做辅佐大臣。所以朕很相信你，朕将很大一部分权力，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你。只希望你成为你外甥的栋梁之臣！但是你却叫朕失望了，你结党营私，你根本不将太子放在心上，你甚至做好了日后架空太子自己专权的准备！既然这样……”皇帝陛下轻轻笑，“朕如何容得下你？”
皇帝陛下回头，吩咐身边的一群侍卫：“你们都退下。”
侍卫都躬身退下。我与东方归元对望了一眼，也准备退下。却听见皇帝陛下的声音：“你们两个都留着——就当做上课罢！”
我与东方归元站定。上课？这时节，心中只有无奈的凄伤，对于上课不上课的事情，兴趣实在不是很大。
“错了错了错了！”胡楚城的声音尖利起来，“当初，是你故意将这么大的权交给我！当初，是你故意让我得到机会！你在兵部安插我的人，你在户部安插我的人——你故意给了我野心膨胀的机会！你知道，但凡是人，看到这样的机会，野心都会膨胀的——而后，你诱我谋反，你将我家，全数诛杀殆尽！早在三年之前，你就有杀我之心。可恨我当时竟然看不到这一点！你……是天下最刻薄寡恩的君王，你难道不怕后世的史书，对你口诛笔伐？”
皇帝陛下眉头微微一皱。片刻之后才说道：“我故意使你的野心膨胀起来也罢，我故意诱你谋反也罢——这些，谁有证据？现在显而易见的情况，是朕对你推心置腹异常信任，你却不知感恩妄图谋反。因此被朕诛杀了九族，谁能说朕一句不是？”
“我倒是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少年天才，而且还是修史大家，年未弱冠而修通史，居然也有可观之处——”胡楚城的声音再度平静下来，那眼神之中，居然又有了宰相气度：“你让你这个儿子，将这件事情美化一番，后世之人，就再也不能说你的不是了，是不是，皇上？”
“史书之上，任由后来人评说——虽然朕有捏造事实的能力，却也还不屑为。”皇帝陛下淡淡一笑，“你就是想要质问我这样一个问题？”皇帝陛下君王威仪依旧，只是——他已经好多次自称“我”了。
他忘了那个属于他的专称。
“我就是想要问一句——你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甚至——要将我的九族置于死地？”胡楚城的声音，冰冷冰冷，像是一颗一颗的冰珠子从石缝里蹦出来，“我也曾想过，在之前的二十年里，我对你可以说是忠心耿耿，甚至还不遗余力助你登上皇位。你却是一上任就开始诱我向谋反这条不归路上走——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