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停，随即，我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尘……”他的话却说不下去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答应过你，无论等你多少年，我都等你——只要你还愿意……”
蓦然之间，皇帝陛下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既然这样——玉同尘，朕再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你的身子也长大了，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你再换回李筝的身份！到时候，朕亲自给你们主……”
皇帝陛下的声音没有完全落下，却听见外面传来了沐辰的叱喝声：“你是哪宫的宫女，怎么上这里来乱晃？——不要走过来！这是禁地！”
接着，听见了侍卫们的喝骂声，侍卫们的刀兵声！
有侍卫疾声喝道：“有刺客！”
我与东方归元对望了一眼，有刺客？当下就有默契的站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一左一右。
皇帝陛下淡淡一笑，说道：“朕也是马上出生，不会这么没用罢？”
皇帝陛下说话的功夫，外面的喧哗声刀兵声渐渐的平息了。我听见了李大的声音：“大胆刺客，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长笑，那笑声很熟悉——那是一个女子的笑声！
却听见外面一个尖脆的女声响起来：“大兴皇帝陛下，您的孩子，非常孝顺罢？”
又听见李大的声音：“大胆刺客，已经束手就擒，居然还敢放肆？”
听见了尖脆的声音：“如果不是我想见皇帝陛下，你们……怎么可能拿得住我？”
一瞬之间，我的脸色，再度变得煞白。
那声音——我很耳熟，而且，异常耳熟。那个女子，曾经异常温柔的将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我曾将对母亲的感情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我曾经认下了她这个母亲！
是的，她就是李素月，著名的绳妓李素月，也许也是皇帝陛下口中，书宁公主手下的那个婢女，李素月！
然而，这位母亲，却在那年冬天突然离开了我们，丢下了我与秋如意，不知去向。我也曾多方寻找，甚至还托了几十名同年一起寻找。但是，我始终没有找到母亲的下落。
这件事情，一直悬在我的心里。母亲为何会失踪，为何为突然抛下我们几个？
然而诸事繁杂，无奈何，只能将这件事情先放下。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在这个皇宫之中，居然能听见母亲的声音！
喜悦和惊讶交织，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如何竟然会出现在皇宫之中，而且，在戒备森严的御书房附近出现？
而且，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真的想不到，一肚子疑问，却又担心母亲的安全。当下低声叫道：“皇上，门外的——很可能，是臣的母亲。”
皇帝陛下根本没有理睬我，他只是将眼睛转向门外，而后，声音蓦然之间抬高：“门外，可是素月姑娘？”
门外响起了李素月的声音：“不错，皇帝陛下，您果然是好耳力！十多年不曾见过，您居然还能听出一个小奴婢的声音……李素月今天上门来，皇上，您……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
母亲的声音里，讥讽的味道十足。
那不是母亲平常说话的风格——我想起了当初在晋州的日子，母亲对我，那是温柔备至。
但是今天，她与皇帝陛下说话，却如此的尖刻！
这其中，难道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皇帝陛下的脸色很不好看。片刻之后，他才沉声吩咐：“将素月姑娘带进来。”
门开了，李大将人给押进来。母亲身上被五花大绑，但是我看着母亲的脸色，似乎根本不曾痛楚，也放心下来。当下上前，跪下见礼。
然而，与皇帝陛下一般，李素月根本没有理睬我的打算。站在皇帝陛下的御座之前，根本没有跪下的意思，看着皇帝陛下，脸上是淡淡的讥讽：“景王殿下，您终于坐上这个位置了——您很高兴么？”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说道：“朕坐上这个位置并非一日，你进来才来道贺，未免迟了——素月姑娘，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你，你却避而不见，到底为何？朕的儿子，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朕。”说到后面，竟然有短暂的停顿，声音……终于哽咽了。
我明白了，没有错，这个李素月，就是皇帝陛下口中的那个李素月，就是书宁公主殿下的婢女李素月！
据皇帝陛下所说，是李素月带走了皇帝陛下与书宁公主的孩子。那么，天下安定之后，李素月应该带着孩子去见皇帝。皇家生活，总比妓院之中，颠沛流离的生活要好得多……
然而，李素月没有去找皇帝。她混迹青楼之中，混迹在最下贱的人当中——直到我顶替了他的玉同尘，她才从妓院中消失！
皇帝陛下的哽咽，也让我有短暂时间的失神，感动，甚至——是嫉妒。皇帝陛下，是在为真正的玉同尘，伤心！
李素月的鼻子里，传出了一声淡淡的嗤笑：“景王殿下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多情种子了……奴婢还真的不习惯呢。”
李素月的态度——让我心，一寸一寸的变冷。李素月对待皇帝陛下的态度，让我隐隐的感觉到了不妙。
李素月是书宁公主殿下的侍女。皇帝陛下曾经与书宁公主殿下热恋，并且生下一个孩子。照例说，李素月对皇帝陛下，应该是相当客气。
然而，李素月之前是避而不见皇帝陛下，现在见到了，又对皇帝陛下冷嘲热讽——
原因出在谁的身上？出在皇帝陛下的身上，还是出在李素月的身上？
皇帝陛下挥手，一群人都退了出去。
东方归元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也下去。
我看了一下母亲，心中有些不安。还没有表示，却听见李素月的声音，冷笑的声音：“东方归元殿下，李筝，你们都站住——就在这里，听听热闹罢！”
一时之间，我们倒是拿不定主意。皇帝陛下对我们点了点头，下了御座，大步走到李素月面前，厉声说道：“胡楚城说，朕的儿子，已经被他毒杀了——你告诉朕，这是真的么？你向来是最有能耐的，你当初一定是将朕的儿子藏起来了，是么？”
皇帝陛下的目光，异常的急切。
猛然之间，李素月厉声大笑起来：“你知道你有儿子么？你终于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么？景王殿下，当你派人追杀公主的时候，您难道不曾想过，公主殿下肚子里怀着的，也是你的种么？”
李素月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十多年了，十多年了！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笑话，听到这样的笑话！皇帝陛下居然问起自己的儿子来了，居然关心起十多年前追杀的那个孩子起来了！”
李素月的疯狂态度，如同一个铁丝网从天而降，将我整个人，都密密麻麻的网住，让我不能喘息！
李素月是在控诉，控诉皇帝陛下，当初亲手，将书宁公主置于死地！
就在半天之前，皇帝陛下还与我们提起书宁公主，言语简单，但是其中深情款款。皇帝陛下还久久的凝视着书宁公主留下的画像，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背影！
可是半天之后，我就听到了李素月的指控，指控当初是皇帝陛下，亲手将书宁公主置于死地！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太可怕了——而且，我也隐隐感觉到，在这场官司之中，我不是局外人——
不，我不信，我不相信李素月的指控，一定是弄错了，什么地方弄错了。因为，半天之前，胡楚城就曾承认，是他请上一任蓝十三等人出手，终于杀了书宁公主！
皇帝陛下之所以要杀胡楚城，那也是因为书宁公主的缘故！
所以，皇帝陛下绝对不是杀书宁公主的人——我喘息着，我终于理清了思路，给皇帝陛下找到了足够的证据！
皇帝陛下的眼神，慢慢的冷下来：“素月姑娘。”他的声音很沉冷，“当初公主之死，的确是朕的过错。然而你也知道，朕对你的主子，是一片真心——当年你带走的孩子，到底在哪里？你告诉朕，他还活着不？”
李素月的笑声蓦然止住。她的眼睛，像冰刀一样，冷冷的剜在皇帝陛下的脸上，我相信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在皇帝陛下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片刻之后，她终于开口：“死了——三年前就死了。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受了风寒，身子本来就先天不足——胡楚城说得没有错，他只用了一副毒药，就将你的儿子杀了——他死的时候，我没有眼泪。”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可怕的就不像是她的声音。
看着面前的李素月，我终于忍不住再度发出声音：“母亲！”
李素月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掠过，没有片刻的停留。我听见她的声音：“那孩子死的时候，我简直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除了仇恨之外，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