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弃棋看着我，倒也没有其他话，只是沉声问道：“大人，鄯城县城防如何？”
我苦笑道：“已经派人固守了——你放心，风枢密的女公子这几日来拜访我，我已经将城防托付给她！”
刑弃棋点头，说道：“不管大人与独孤英寒达成了什么协议——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回鄯城县！毕竟鄯城县太富庶了！”
刑弃棋这样说话，我的眼皮子也不由跳了一下，知道已经被刑弃棋看出破绽，却不知破绽在哪里，只苦笑道：“好，赶回去。”终于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刑弃棋看了看我身边的护卫，说道：“他们身上，根本没有战斗的痕迹——而且，玉大人，您好歹也是一朝武状元，您的武功不怎样，但是挣扎两下总是会的。您身上实在太干净了。更何况，方才讨价还价的时候，大人表现，实在太不像话。要知道，大人的风骨，是天下知名的。难道是年纪越大人就越怕死了么？”
我苦笑，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刑弃棋看着我，沉声说道：“大人能告诉我，大人与独孤英寒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吗？”
我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事情，还是回鄯城县再说吧。”
刑弃棋点头，一行人赶回鄯城县。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日薄西山。与来时不一样，回去的时候，一队人马，都已经筋疲力尽，又有不少伤兵。刑弃棋手下本来有三千精兵，但是经过这一场血战，只剩下了将近两千人，其中一半是伤兵。风行烈正在城头巡视，见到这样的一队残兵败将，脸色大变，急忙看我们后面，见没有烟尘，才放心下来，将我们放进来。自己却不顾嫌疑，将我拉到一边，仔细打量着我的全身，说道：“这样一场冒险，有没有受伤？”却来不及问我在鄯州的情况。
那着急的模样，却是让边上的刑弃棋与一群士兵，偷笑起来。那笑容贼忒兮兮的，一看就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笑道：“没事，好着呢。”
将伤兵处理妥当，又将一群士兵安置下来，吩咐守卫士兵加强监督巡逻，就带着一群人回衙门。
虽然消息封锁，但是城防上的严阵以待，还是让一群百姓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现在又有了一群伤兵进城，百姓们更是有些惊惶。不过看着我一路走来，面上带着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有些大胆的就凑过来询问：“大人，没事吧？一定没事，是不是？”
我笑道：“能有事么……不过就是那边鄯州城里，试验新武器，一群人受了一点小伤而已。我们鄯城县大夫好，我就将他们带过来了……”
这样的话破绽百出，但是百姓这时候，不需要的是全无破绽的谎言，他们只需要一个回答，能缓解他们心中的惊慌就行了。当下就欢天喜地走了。
刑弃棋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大人撒谎起来，面不改色。”
我笑了笑。进了衙门，东门飘雪与欧阳毅李篁都在了。吩咐李篁与香墨看守好门，我就沉声将今天的处理方案说了。
风行烈拍手叫好，说道：“这样处理，正是两全其美……那官仓其实是守不住了，给了他们，至少我们这里避免了一场恶战，他们如果能顺利上突厥，我们日后对付突厥，就多了一个内应……尘，我真服了你，这样的天才主意也能想出来，而且，这样的天才主意，居然还能说服对方！”
风行烈拍手，兴高采烈，但是其他几个人，却是面色沉凝。欧阳毅首先说道：“公子，您想过没有，您……有没有把握，说服朝廷？万一朝廷不接受您的方案，您就是一项大罪！”
我不过是一个七品县令而已。而对突厥征战这样的大事，向来由枢密院与兵部决定。而且，独孤英寒等人叛乱，按照法令，这群士兵，应该全数坑杀！我不帮助刑弃棋阻拦这群叛兵也就罢了，居然还与叛军一起设计，让叛军顺利得到鄯州官仓，甚至让叛军——顺利离开鄯州，进入吐蕃！
如果真要计较起来，样样都是大罪，样样都够我喝一壶的！
东门厉声说道：“公子，您这样设计，预先怎么不跟我们说？”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我预先跟你们说，你们会同意吗？何况，刑弃棋也是吴定国手下的人，知道吴定国发饷，向来不足……士兵吃喝都成问题，怎么能不造反？”
刑弃棋沉声说道：“话是这样。当初吴定国是亏待了士兵们，士兵们杀了他，抢走粮食，情有可原，然而理不可恕。法令在此，向来没有宽松的。大人，您当初是不该掺进来。”
东门冷声说道：“说到底，你还是心太软，你不想见到一群士兵被杀……所以，你设下这样一个计策，让士兵们可以离开大兴朝，可以逃脱军法的惩罚……可是，公子，你这样做，容易将自己搭进去！”
“不，不会。”我的语气非常肯定，“第一，皇上痛恨突厥，已非一日。而太子殿下，也时时在思考着突厥问题。现在有了这样的办法，万万不会不采纳。第二，枢密院不消说了，烈，风大人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同意。而叶凉尚书……”
说到这里，我沉默了一下。
原先，皇帝陛下做主，将叶凉的大女儿叶芊雪，嫁给了东方归元，只指望着叶凉能帮东方归元一把。可是，世界上的事情不如皇帝陛下预料，叶芊雪是嫁给东方归元了，可是，成就的不是一对美满婚姻，而是一对怨偶。
两年前，江南地方传来了消息，说是叶芊雪难产死去……那是，东方归元已经成为了太子，正在京师忙碌。
我知道，叶芊雪其实没有怀孕。没有怀孕，怎么可能难产死去？这其中的故事，我并不知道详细，而且，也不打算问个详细。东方归元既然这样安排，必定有他的道理。叶芊雪同意了这样的选择，想必能找到她的幸福。
只是——我的心软软的想，我与归元之间，既然已经不可能了，东方归元，难道不为后嗣想上一想？
这样的消息，在我心底，激起的，是不能承受之重啊。
叶凉依然是忠诚于皇帝陛下，忠诚于太子殿下的，只是，这样的消息传过来之后，他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就僵硬了很多。
何况叶凉的本性，是异常方正的，他能同意这样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宰相不会同意。”刑弃棋声音冷涩，“宰相不会同意让谋逆者逍遥法外，宰相更不会让独孤英寒他们，有回来的机会！”
刑弃棋脸上的凝重表情，却是让我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我才问道：“刑将军，你怎么这样说？”
宰相大人——我心头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现在朝廷之中，依然还是四位宰相。四位宰相中的三位，与我关系都还可以。我身份低微，但是由于皇帝宠爱的关系，那三位宰相，与我都是非常客气。更何况，我这个人，也算是有点见识的。
刑弃棋脸色铁青，说道：“玉大人，这事情本来是不能跟你说的。不过现在顾不上了。吴定国将军——每年，都要送上大量的金钱，给京中的首相——陆望远！”
一瞬之间，我手足冰冷！
东门飘雪沉声问道：“你确有实据？”
刑弃棋冷笑了一声，说道：“吴定国将军向陆望远行贿，三年来，每年折合白银，都在三万两以上！您不用怀疑，吴定国将军也不是不懂事的，他也知道欠饷是大事，也知道迟早会出事，但是——陆望远那边索要，他只能挪用军需！”
“那之前呢？”我只觉得嗓子干涩，“那之前，陆望远还不是首相，吴定国就已经贪污军饷了！那之前贪污的军饷，却是上哪里去了？”
刑弃棋再度冷笑了一声，说道：“之前贪污，半数是上胡楚城地方去了——还有半数，也在陆望远地方。你别看我死死守着官仓，其实官仓里的，也不过是只够这个月的军粮而已！”
“不对！”东门飘雪沉声问道，“如你所说，陆望远贪污了非常多的军饷！想必他要贪污的，也不止鄯州一处的军饷，那么……他要这么多钱作甚？我前些日子也进过京，见过陆望远，他家的宅院，也不是非常奢华！鄯城县地方，也有南来北往的商人，说起陆望远的老家，都说陆望远家，也没有兼并多少田地……”
“这我就不知道了。”刑弃棋双手一摊，说道，“现在既然爆发出兵变，这黑锅当然由吴定国背定了。但是这事情并没有完全结局，尽管其他将军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吴定国贪污的真相，陆望远大人，是定然担心的！所以，陆望远大人，定然会要求对叛军追究到底——一定要将叛军，全部诛杀殆尽，才会罢休！”刑弃棋眼睛盯着我，说道，“大人，您——这样做，到底莽撞了！你当初就该置身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