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伙计，碰到重大事情就会进山来报告消息。不过大部分时候，是骑着毛驴进山的。今天见那伙计骑马上山，练棿峡就是再迟钝的性子，也知道，山下一定发生大事了。
那伙计下了马，给叶纤雪行了一个礼，练棿峡已经迭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伙计抬起头，面上有一份凝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叶纤雪，沉声说道：“掌柜刚刚得到的，吩咐立即送来。”
叶纤雪接过了竹筒，伸手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再变了一变。随即恢复如常，对练棿峡淡淡说道：“看样子，这天下……要姓南宫了。”
练棿峡接过纸条，扫了一眼，怔道：“姓南宫？”一声却是回不过神来，说道，“南郡皇甫家族迎接皇帝进城，驻马凝霜河。凝霜河南边有大片平原，可是一个好位置啊。这几年来，皇帝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现在总算有一个歇脚的地方了，这是对于东门皇帝来说好事啊，怎么不好？”
叶纤雪淡淡笑道：“你看这个凝霜河的地理位置。”顺手在地上划了几道，说道，“这边是凝霜河，这边是南郡，这边是凝霜河后面的山区。嗯，凝霜河是一个好位置，边上是平原，可是现在是春天，这平原上可没有出产啊。所以，皇帝的粮草问题，还是要靠着皇甫家族施舍呢。”
练棿峡沉吟道：“你是说，皇甫家族会摆皇帝一道？”
叶纤雪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综合了几十年的资料来看，看来看去看不出皇甫家族有忠诚于东门家族的理由。几百年来，东门家族对皇甫家族始终都是淡淡的，皇甫家族拿出什么理由来给东门家族效死？”
练棿峡摇头说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叶纤雪淡笑了一下，说道：“你是君子，所以你被人坑了也正常。我是小人，所以我绝对不会被皇甫家族坑了。”冷笑了一声，又说道，“你先想想，这些年来，皇帝靠什么来苟延残喘？”
练棿峡怔了一怔，说道：“皇帝蒙尘已久……这个，我还真说不上来。”
叶纤雪冷笑了一声，说道：“东门遥越好大喜功，又急躁好动。这些年来，天下一小半，掌握在了南宫世家手中，他自己手中，简直没有多少心腹。可以称作心腹的人，全都留在身边，没有几个是放在地方的。他轻举妄动让南宫世家全面发动，结果京城被南宫世家占据了，自己四处流浪，也没有心腹肯收留他。肯收留他的所谓忠臣，也是没多久就被南宫世家拿下来了……所以这一两年来，皇帝陛下一般时间是龟缩在山区里，靠着山区的地理优势苟延残喘……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练棿峡，你真的很弱智！”
练棿峡讪讪的一笑，说道：“我是没有你聪明。不过……这又说明了什么？”
叶纤雪说道：“南宫世家的骑兵，世上无双。不过皇帝陛下的人，一直都靠着山区靠着地利躲藏，南宫瑥瑜也就无可奈何。而现在……皇甫家族，帮着南宫瑥瑜，将皇帝陛下引诱到宽阔地带了。南宫世家的骑兵，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哼哼，我知道，南宫世家现在有一支兵马，就驻扎在隔了一座山一道河的鲁南县！这支兵马悄悄摸过山渡过河，前面皇甫家的人马再来一个夹击，嗯，还不够，南宫世家还能从凝霜河的上游搬下人马来……三方夹击，皇帝陛下……还真没有地方去了。”
叶纤雪一番话，练棿峡陡然而惊！说道：“难道……真有这么可怕？”
叶纤雪淡笑了一声，说道：“皇甫家族如果真的有忠君爱国之心，就该将自己的望楠城让出来，给皇帝驻跸。借助望楠城城墙护城河，皇帝陛下就能立足。可是皇甫家族却没有让出望楠城的意思，只是将凝霜河边上的一大片土地划给这位东门皇帝陛下。凝霜河边上倒是有一个小城，哼哼，那小城池连城墙都没有，能守住才是怪事！”
练棿峡叹息道：“皇帝陛下身边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切？”
叶纤雪嘲笑道：“嗯，皇帝陛下身边的人，流浪怕了，现在终于能够定居下来，怎么不高兴？谁能想得像我一样深远？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脑子的，与你差不多。”
被叶纤雪一番嘲笑，练棿峡却也没有不好意思，摸摸头说道：“我是不太聪明啦……不过要那么聪明做啥？有事情你帮忙想着就行了，咱们亲不亲，到底是一家人不是？”
叶纤雪脸上陡然变色，恼道：“谁与你是一家人！再胡说八道，我一剑斩了你！”作势就要去拿剑。
练棿峡慌忙躲闪，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动不动拿剑吓人可不是好习惯，女孩子容易嫁不出去的……”
叶纤雪将剑一收，啐道：“嫁不出去也不关你事！”
练棿峡嘻嘻一笑，说道：“怎么不关我事，你嫁不出去就要留在我这里，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
叶纤雪淡淡一笑，说道：“好了，你不要叫肉痛了。我这就下山去，不吃你的不穿你的不用你的了……平山，你先下去告诉掌柜，叫他给我备三匹马，我随后就到。”
练棿峡吃了一惊，说道：“你还真的下山！”
叶纤雪淡淡笑：“你不是说我不该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吗？”
练棿峡迭声叫道：“我不小气了你别生气好不好……雪雪，南宫世家得了皇位东门世家失了皇位与咱们都不搭界，是不是，咱不关心……”
叶纤雪目光慢慢的沉凝下来，收起了所有的笑意，沉声说道：“你也知道我有心魔，心魔还在我就不敢冲击天道。”
练棿峡也端正了脸色，说道：“我知道你有心魔。可是你不能去救东门遥越！”
叶纤雪说道：“为什么？”
练棿峡大叫起来：“难道你不知道很危险？千军万马之中，你就是武功达到武道十重又怎样？你还不是天道，你就不能保证安全……”
叶纤雪也不再理睬练棿峡，只顾进门去收拾东西。练棿峡大急，追上去，将叶纤雪的包裹皮抢走，说道：“你不许走！你……不能去送死！再说，皇帝身边，说不定有人会认出你来……”
叶纤雪笑了一笑，说道：“你既然喜欢这个包裹，就留给你好了……说起来，这也是你的东西。”转身就往外掠去。身上一紧，却是被练棿峡抱住。
练棿峡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雪雪……雪雪！不要想着复仇了，不要想着复仇了！你的报复已经够了，让南宫世家取得天下就取得天下吧……今后咱们可以想办法刺杀南宫瑥瑜，只要我也进入武道十重！刺杀了南宫瑥瑜，我们一样可以复仇，东门遥越死与不死，咱们不用管他！”
叶纤雪的身子陡然僵硬，在练棿峡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像一块铁板一般，震开了练棿峡的双手。回头，淡淡说道：“你小心些，我说不定会杀人的。”声音冰冷，已经没有一丝温度。
练棿峡听出了话中的凶狠之意，怔了一下。叶纤雪推开了练棿峡，再度进入屋子，将自己的衣服随意打了一个包裹，就出门去了。
再也不看练棿峡一眼。
练棿峡看着叶纤雪的背影，想要追上，却没有行动。风将他的一声叹息吹散了，吹得很远很远。
凝霜河，一条很美很美的河流。
大河边上，有很茂密的芦苇丛。芦苇丛顶上，总是挑着细碎的芦花，朦朦的就像是一层雾，又像是一层霜。凝霜河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走在凝霜河边上，就像是走在《蒹葭》的意境里，苍苍茫茫。
当然，现在是春天，没有芦花。不过河边，却有伊人。
那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极其寻常的男装，就像是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书生。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来。马背上有一个行囊，一个书箱。
虽然身着男装，但是守在凝霜城外的士兵，一眼就能认出，面前来的人，是女子。
不是士兵们目光特别毒辣，实在是这个女子的仪态……实在太过美丽。那样的美丽，不该存在男子身上，所以走过来的，必然是女子。
那是最完美的女子仪态，即便是遥远的几步路，也能让人觉得，远处缓缓走来的，那是人间仙子。
女子慢慢的近了，就要靠近凝霜城了。守城的士兵不觉呼吸急促，不觉就站直了身子，摆出了自己认为最英俊最潇洒的姿态——尽管身上的衣服褴褛了一点，尽管脸上的菜色明显了一点。
看见女子的面貌了。
女子面貌很平凡，五官搭配，顶多也只能算是清秀。然而她却有一脸清澈的笑容，就像是那凝霜河的水一般透亮的笑容。眼角的笑纹，就像是凝霜河的水波，微微的荡漾着，就要将人的心也荡漾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