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看似平静的南京城里悄然变化起来,而这一切的变化,最初都来自于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军官的入狱。
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武官入狱,放在一品大员满街走的南京城里绝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要知道,项凌在锦衣卫大牢中的“囚友”们五成以上都是有官职的人,其中四品五品的官员部下不下十余人。
不过项凌的身份实在是有些特殊了——一方面,他是燕王朱棣麾下的干将;另一方面,他是在出征大胜回师之时被突然抓捕的。
一个藩王的得力干将,一名出征归来的得胜军官,虽然锦衣卫在朝中的凶名赫赫,但是想要动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在没有得到皇上的明确旨意的情况下都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就在皇上病危,倭寇肆虐的紧要关头,张远居然就这样干了——
于是,原本在南京城里人缘就不怎么好的张远就显得越发的孤单了——因为种种原因滞留京城的地方实力派的人觉得他动了燕王的干将,肯定是坚定的削藩人士,将来新皇登基肯定和自己合不来;而京中的武将们对于张远不声不响的就从禁军大营门口抓走了刚刚和自己一起凯旋归来的战将,对他也很不待见;至于朝中的文官就更不用说了,洪武年间的几次大清洗锦衣卫都是当仁不让的急先锋,其间结下的仇怨只怕没人细数的过来,眼看着张远表面上威风日盛,低下却越发的孤立,这些人高兴还来不及了。
不过张远的孤立并不代表另一方面的朱高炽能够得到更多的援助——在眼下这样形势晦暗不明的时候,稍稍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的倾向:坐看涛升云灭而不坠入其中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就在各方面心照不宣的“中立”之下,一件原本应该震动整个京师的大事,就在无声无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中脱了好几天——要是在别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儿,不出半天功夫绝对就已经是满城风雨了,但是在眼下这个微妙的时候,虽然各个方面都在小心的关注着此事,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在台面上将其忽略掉了。
大家等阿等阿,终于在六天之后,等到了爆发的时候——在宫中被“圈”了六七天的朱高炽终于得到了消息,一场惨烈的口水战在御书房上演了。
虽然不知道过程如何,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即在情理之中又在众人的预料之外:
张远受到了严厉的叱责,撤销了他指挥使的职务,暂时代理职权——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进一步的处罚;朱高炽也被训斥了——因为他教导部下无方;至于倒霉的项凌,他并没有马上迎来自由——他被朱允文的一道旨意打发到了刑部大牢:在几个问题彻底查清之前,他是别想出来了。
和稀泥!绝对的和稀泥!这是众人得知朱允文的处理结果之后的第一反应。不过想想也是——在眼下的环境里,随便换哪个人坐在他的位置上,最好的选择也就是这样了。
于是,在一阵小小的错愕之后,南京城里的大小人物们还是继续过着他们安定祥和的生活——除了宫中是不是传出皇上病情的动向而外。
……
刑部大牢,一个不起眼的小单间。
项凌木然的靠在墙上,四下打量着自己的新居所:长十步、宽七步、一门、一窗、一榻、一桌、一椅、一灯、一壶——除此之外,就只有他这个人了。
皇太孙殿下的一道旨意,让项凌摆脱了每日被锦衣卫的藩子们每日拷打的苦日子,转到了刑部的大牢里继续“协助调查”。
既然是协助调查,项凌就不再是人犯而成了等待调查的犯官,需要相当的待遇了。于是,精灵的狱吏为他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单间,虽然小了些,暗了些,但是好歹够安静,基本的生活用品也能够满足需求。最重要的是——刑部的老油子们对他的态度要比锦衣卫的混蛋们强上千百倍。
和以天子爪牙的锦衣卫不同,刑部更多的是一个官僚机构而非司法部门,而刑部上下对此的认识也相当的深刻——在他们看来,具有基本的政治嗅觉要比成为一个出色的法官要重要的多。眼下项凌已经是京师上下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却朝野的舆论也很有些偏向于他,加上项凌身后那位手握雄兵镇守了大明北疆的燕王殿下,项凌能够在刑部大牢里受到优待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宫里,皇太孙朱允文几乎每天都能够看到自己的堂弟眼中那掩饰不住的焦急。对此,朱允文选择了视而不见——虽然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认定这个自己仅仅见过一面的年轻军官是清白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轻易的放过这个新进才立下功劳的年轻人。
虽然他并无大错,但是却犯了一个武官的大忌,刚好我又需要一个向皇叔表明立场的途径,所以就只能委屈他了——看到堂弟眼中越来越多的血丝,朱允文心道。
虽然朱高炽还在为身陷囹圄的师兄担心不已,身在刑部大牢的项凌却过得相当的悠闲——和锦衣卫里那些凶神恶煞的藩子档头们相比,成天只知道翻来覆去问他问题的书吏们简直就像是三岁小孩一样没有威胁力。
前来“调查”的刑部官员不可谓不尽力,被调来“询问”项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所有可能的问题都被他们翻来覆去的问了好几遍——只要项凌的回答中稍有差池落到他们手里,都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但是他们也仅仅是询问而已,毕竟项凌是前来“协助调查”的,要是用刑的话,将来对上面不好交代。经过锦衣卫大牢的洗礼,项凌也成熟了很多,在一些无伤大雅的方面表现的很配合,只要他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和在锦衣卫时宁死不屈的情状判若两人,让刑部的官员们很有些成就感。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刑部尚书心里清楚的就像是明镜一般:关于此案,上面早已经有了结论,现在还拖着不下结论无非是想要拿拿架子,向北方的那位王爷示威而已。已经知道了自己注定要白白忙活一场的刑部官员自然也就不会将心思放在审讯上了。
朱高炽虽然还是住在宫里,但是他总算是能和外面通消息了,老姚也派人往刑部牢房里送了不少东西——当然,也少不了趁机给封闭以久的项凌传递一些必不可少的消息。
至于张远,在受到朱允文的叱责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般,缩回了自己额老巢,不但闭门谢客,连锦衣卫衙门也很少去了——当然,这些都只是表象,每日入夜之后,张府的侧门外的车马从来都是络绎不绝的。
……
又过了两日,北平的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了朱棣给侄儿的亲笔信。
因为项凌入狱之事是张远私下所谓,朝廷也从未正式发表过撤销其人官职头衔的上谕,故此在理论上,这算不上一件正是的案子。而朱棣正抓住了这一点,在信中,他先言辞肯却的向皇太孙殿下请罪——正是因为自己这个上司兼长辈的管教无方,才使得项凌无心之下犯下了天条。请罪过后,便是求情的话了——项凌虽然鲁莽灭裂,确实在是个难得的将才,虽然犯了大罪,但眼下边疆不宁,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好好的叱责他一下,然后发往边疆军前效力,戴罪立功。
“臣查此人虽行事鲁莽,目无天颜,却实为冲锋陷阵之干员。值此边疆板荡,外寇窥边之际,正需良将御敌于国门之外,荡寇于巢穴之中……不如将此人加以严惩,使其明知天威煌煌,不可冒犯,再将其发配边疆,于沙场之上为国厮杀,戴罪立功。”朱棣的话虽然有些袒护开脱的味道,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打在了朱允文的心头上——
已隐隐成为大明北方藩王之首的朱棣对自己低下了头,让朱允文的自尊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既然如此,那就结案吧!反正也没什么好审的了!皇太孙殿下正想将释放项凌的旨意传下去,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报信——皇上醒了!
“皇爷爷醒了!”朱允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今天一早,负责监控朱元璋病情的御医还信誓旦旦的向自己保证说,皇上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而一转眼,皇爷爷居然就醒了!现在,朱允文活吃了那个庸医的心都有。
确定了皇上已经苏醒的消息,朱允文一边派然去召集几个元老重臣,一边带着几个亲随直扑寝宫而去,朱高炽一言不发,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