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堡终于到了——看着土山上那高耸的堡墙,双脚已经麻木了的三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是来报信的。
上次来过的大明军队给村子里的人留下的一些粮食早就吃光了,这次过来的蒙古人小气的很,三黑求了半天,他们连根骨头都舍不得给。好在现在草原上野菜很多,不用屠宰仅有的一些牛羊大家也能够活下去,可是看着爷爷和妹妹蜡黄的脸色,三黑知道他们光靠吃野菜是不行的。三黑还记得,上次的军爷说过,只要肯给他们报信,他们就给粮食,但是村里的人根本没有这个胆子。眼下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爷爷是个瘸子),为了让自己仅有的亲人不会饿死,三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天黑之后,三黑披上爷爷的破棉袄,从村子西头偷偷溜了出去——为了不被人发觉三黑饶了一个小小的弯。一百六十多里的路程,三黑走了足足两天三夜,鞋子(如果他脚上的那两片东西还能教鞋子的话)破了就光着脚走,唯一的一个糠菜团子吃掉了就掐下野菜的嫩叶子垫垫肚子……
在漫长的路途上,三黑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威远堡了,但是他也不止一次的失望了——威远堡,似乎就是天边的一朵云彩,抬头就能看到,但是却永远无法到达。就在三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远处的土山上出现了一条模糊的影子——威远堡真的到了!那一刻,三黑坐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叫起来起来。
“小子——你是什么人?”三黑的号叫引来了在外面巡逻的士兵,他们很好奇看着这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两脚满是血泡的半大小鬼。
“俺——俺叫三黑!是——是来报信的!”看到这些顶盔挂甲的“军爷”,黑三几乎是用喊的将一路上念叨了无数遍的话复述出来。
……
“报信的?”还在和盛长风、汪启平商量过两天的比武大会的项凌嘴里念叨着。
“应该是上次的小村里的吧——”汪启平知道项凌在村子说了些什么,很快判断出黑三的来意:“肯定是来报告拓跋骢的事儿,这我们早就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急——把他带到后面来,我有事问他!”项凌想了想,还是去见见这人,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
“三黑给大人请安!”三黑的眼睛很尖,他一眼就认出了刚刚进来的军爷就是当初在村子里发粮食的那个人——自己这趟真的是来对了啊!想起村子里老人们的教导,三黑努力的挪动着满是血泡的脚板和早已麻木的双脚给项凌跪下。
“你就是三黑?”项凌看到的,是一个黑黑瘦瘦大约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脸上的灰土在一头汗水的冲刷下已经是一塌糊涂;一根结了几个疙瘩的草绳系住了一件已经破的看不出形状的肥大棉袄,把整个原来就又小又瘦的小鬼衬托的越发矮小干瘪。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倒是非常的明亮有神——其实那是因为三黑把项凌当成了财神爷的关系:“你有什么消息报告本官呐!”
“大人——这是个天大的消息!”想到白花花的面粉和香喷喷的烙饼黑三的脑子里一阵眩晕——那已经是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的食物了!摇摇头,将眩晕的感觉赶出脑袋,黑三满怀着对白面烙饼的期待很大声的说出了那个“天大”的消息:“上次被你们打跑的那个布和又带着人回来了!”
屋子里先是瞬间的安静,接着就是哄堂大笑——
“笑什么?”三黑急了——他还以为这些人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是亲眼看着那个布和带着好几百号人马到俺们村子里来的!”
看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总算又一个心肠好些的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两天之前那几个鞑子已经到威远堡来过一趟了,那个布和已经被拿下,现在就关在后面的小屋子里。
三黑的脑子里轰隆一声——自己千辛万苦带来的消息没用了!白花花的面粉和香喷喷的烙饼突然长了翅膀,“扑啦啦——”从自己的面前飞走了。想想自己这几天几夜的跋涉,再想想家里还在熬野菜糊糊的爷爷和妹妹,打从记事开始就再没哭过的倔犟小子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无声无息的从眼眶里落下,在布满泥灰的笑脸上再次冲出两道黑亮的印记(——没错,就是黑亮!要不他怎么叫三黑呐!就是因为人黑啊!)
看到面前的小子被自己弄的哭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军官们摸摸鼻子站到了一边,让项凌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
看着坐在地上一抽一抽的三黑,项凌向后面的丁佑生吩咐了两句,过了片刻,戚阿光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穿着一串肉包子的筷子。三黑的注意力马上被香喷喷的肉包子吸引住了,他的眼里冒着绿光,死死的盯着那串包子——就像一头饥饿的小狼。
“这些包子都是你的——吃吧!”项凌朝三黑点点头。
“真的?”三黑有些不敢置信——这一起一落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真的!”项凌的话音没落,三黑就一把抢过戚阿光手里的包子,狼吞虎咽起来。吃了两个之后,三黑突然停了下来,将剩下的两个包子小心的揣进棉袄里。
“怎么?吃饱了?”项凌问。
“呃——”咽了咽口水,三黑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这两个包子留给家里的爷爷和妹妹吃!”
三黑的话让在场的众人又是一阵哑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灾荒年里都有过挨饿的经历,三黑的话,无疑触动了大家心里最最隐秘的那个柔软的角落。
“放心吃吧——”项凌忍不住摸摸他已经被汗水、污垢和尘土结成硬壳的头发:“一会儿还会在给你粮食的!”
“唉——”小鬼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用力点点头,努力向剩下的两个包子发动攻势。
吃完东西,项凌叫人把三黑丢进澡堂子,里里外外洗了一遍,又给了他一身很不合身的衣裳。这才向他问了些问题,接着就赏了他一袋子白面和十斤咸盐让他回去了。
“大人,这么一个小孩跑来说上几句话,值得给他这么多东西么?”看着三黑兴冲冲离开的背影,一旁的丁佑生不解的问——不是他小气,而是项凌赏的实在是太重了些:那一袋白面不算什么,可是咸盐在草原上可是仅次于茶叶和钢铁的好东西啊!要是将那些咸盐换成粮食的话,足够三黑一家三口过上三个月了。
“你啊——”一旁的汪启平摇摇头——说起来丁佑生以前也是他的部下,加上丁佑生性子憨直,汪启平和他说话也就没那名多弯弯绕:“大人这是效仿前人千金买骨的事情,这个三黑今天带着白面咸盐回去。不出一个月,方圆数百里之内的人们都会知道威远堡的大明军队愿意用大袋的白面。大块的咸盐换鞑子的消息——到那时,咱们还会害怕没人上门报信么?”
“大人英明——”恍然大悟的丁佑生连连点头——怪不得大人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指挥,自己快三十了还只能当个小小的什长——这就是差距啊!丁佑生几乎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官。
其实项凌还有一个大家不知道的理由: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饿着肚子在草原上走上两天三夜——不要说他的同龄人,就是一般的大人也很难做到。项凌可以肯定,只要再给三黑三两年的成长时间,他绝对又是一条顶尖的好汉。自己现在对他施以恩惠,那么将来他至少很难投向蒙古人那一边了。
……
南京,皇宫,御书房。
往日奏折堆积如山的书案上,今天孤零零的放着一本密折——那是朝中的几位御史联合起来弹劾燕王朱隸私自开设边墟,派驻军队,征收税款意图不轨的。
看到这份奏折的时候,朱元璋有一种将它撕成碎片再将这几个御史当庭仗责 的冲动。但是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样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年迈的老人掩面仰倒在龙椅上——难呐!
将奏折合上——奏折上署的是御史台三个四品御史的名字,但是朱元璋何等的老辣,这份奏折上的几十条证据翔实、确凿,对照锦衣卫的密报,这些多半都是确有其事,只是奏折里有些夸大而已。这样的证据,绝对不是几个小小的御史能够掌握的——这些人只是推出来的幌子而已,真正的主使者还没有露面。
奏折上一个个黑色的字眼,就像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无数的明君、能臣、英主、干将卷入其间,历朝历代,无数的名臣大将不是倒在对抗外敌的战场上,而是毁于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项还、徐达、常遇春、李善常、刘基……
和前面的人不同:燕王是他最信任的儿子(之一),朱元璋知道他绝对不会对自己有丝毫的二心,虽然他的这些举动是有些违反朝廷律法的地方,可是正像朱隸日前送上的家书里写道的那样——那是为了自保——朝中的文官们不遗余力的削弱镇北军的实力,为日后皇太孙登基做准备,这种过分的削弱已经危及到大明的安危了。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朱元璋心里自嘲的想:当初自己一口气将常、项、徐、李等人连根拔起的魄力到哪里去了?面对这群不成气的儿孙和弄臣,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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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到别的强推书页去看了一下,差距十分明显啊!大家有什么好招能和小象分享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