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关望给关注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只说了一件事:这两天他心口有点不舒服,他让弟弟给他带点药过来。
关望曾经患过学名叫神经性一度房颤的心脏病,那是一种比较少见的隐性疾病,平时自己没感觉,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病情一但发作,如果不能及时给药抢救,极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这种病不仅少见难治,患者也多半是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所以死亡致残率非常之高。关注知道哥哥在十五岁那年,曾经被一条恶狗咬伤,当时关望特别害怕被传染上狂犬病,所以走了许多地方,大治特治了一番,病情并没有明显的恶化。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可怕的病症也就从他们的隐痛中抹去了。但是关望从此患上了一种隐性的心脏病,直到他双目失明后,那种心脏病也时隐时现,时有发作,因为早有防备,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可能是生活在疾病的状态中太久了,关望对身体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了别人的猜想,对于心口的难受,他应该是做好提前防范吧。关注觉得哥哥有点神经过敏,是不是吴是非那事搅得他心绪不宁呢?想一想,吴从二十层楼上纵身而下,那时哥哥就呆在距离吴是非直线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他现在终日生活在他自己营建的幻想中,产生莫明的恐惧感实在太正常了。关注觉得哥哥挺悲哀,虽然他一直在做心理学方面的工作,可他自己肯定更需要心理方面的救助。
关望是星期六打来的电话,照从前的习惯,那天下午应该是有桌牌局的。星期六晚上关注的胸口开始疼起来,最初是丝丝拉拉的隐痛,随后是郁闷压抑的窒息,然后是岩浆喷发般的火焚,最后是麻痹死寂样的空虚。关注在一段时间里,已经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当他从濒临终极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就把他的大脑占领了。他要给哥哥拨个电话,但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好象他在做梦似的。
星期天一早晨他刚醒来,又急着给哥哥关望打电话,还是没人接。他去了药店,按照哥哥平时常用药的名单,开了几盒,还顺便选了两瓶用鼻子一闻就能治病的新式药剂。他又给哥哥打电话,仍然没人接。这种情况说明关望正在上厕所或者在浴室里洗澡,可为什么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呢?难道是关望去超市了,从他所居住的二十层楼一出门,向左拐走三十米远就是电梯,坐电梯下到一楼,再或者约上李科老胡之类的朋友,去逛逛超市也没什么不方便。正在关注犹犹豫豫的时候,一个从前在南方认识的生意场的朋友给他打手机,约他去聚一聚,他也不好推辞,只好夹着药包,打了辆红色桑塔纳,一路狐疑地去赴约了。说好不多喝的,可喝着喝着,就喝大了。
星期一的上午,关注在海温斯公寓关望的寓所里,发现了他哥哥的尸体。
尸体倒伏在卫生间外的台阶上,卫生间的门向外敞开着。里面有一个方形的单人浴池,池子里满是清洁的水。关望穿着内衣内裤,似乎正准备进卫生间里。他的脸孔朝下,面目有点狰狞,原本和善的脸已经扭曲变形了。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外力造成的伤痕,经过警方对尸体和现场的细致勘验,得出一个结论:关望是由于心脏病突然发作,从而导致血管破裂而死亡的。鉴于没有发现其它可疑的线索,鉴于死者本人曾患有隐型心脏病,鉴于死者是盲人这一特殊身份所导致的种种不利条件,所以暂定为自然死亡中的意外死亡。
三天之后,警方对盲人关望之死的直接原因给出了如下几种推论:一是由于关望身体不适,产生突然休克,没有接受及时的抢救,从而导致死亡。二是因为受到某种外因的刺激,比如声音或他人的惊吓,于是产生极度的恐惧感,惊吓而死。三是服用过量的精神类药物,鉴于死者曾服用过含有麻醉制剂的西药,用于治疗其它方面的疾病,这种误服药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死亡的时间是星期六晚上九点至十点半之间。现场没发现其它线索,室内也没有外人进来的痕迹,于是几天之后,公安局就宣布这是一起自然死亡了。
池中之水早就被放掉了,等下一次关注再蓄上池水,准备洗洗身上的油泥时,在池水中发现了两根不太长的绒线头。开始他怀疑是自己的体毛,或者是从关望身上脱落的体毛,可那种柔软的程度和暗淡的色泽,又让他打消了怀疑。可能是某种丝绒织品或木偶玩具身上的装饰物吧?他想着,顺手就把那东西塞进下水管里,连同身上掉下来的几根头发。
关望原来的家中有几件带绒线的东西,比如座垫和地毯,比如围巾和床单,但都不是那种东西。关注觉得自己这么瞎想一点意义也没有,就索性不去想了。他现在的事情多着呢,整天想着个死人也挺影响情绪。
据说最后与死者见过面的,是同楼的邻居李科,郑文,老胡和于在江。他们是星期六下午来玩扑克的,他们一致证明:当时关望没有什么异常,本来大家还要在一起吃一顿的,结果老胡的妻子有事找老胡,大家只玩到一半就散了。最后一个离开关望家的是李科。李科说别人给他介绍了个女人,他觉得那女人神神刀刀的,有点奇怪,他想征求一下关望的意见。
又过了半个月,关注从别处把自己的家俱搬了过来,堂而皇之地成了海温斯公寓2002室的新主人。
他先找人把房子从里到外粉刷了一遍,然后又把几件破旧的家俱处理掉了。哥哥有个抽屉,里面放的都是些小玩意,关注没舍得扔,只寻思过一段空闲下来,再加以整理。
那几个牌友再也不到关望家里来了,大家虽然见面仍然点头寒暄,可总觉得有股劲,好象一提到关望就挺不吉利似的。好好的一桌牌玩不成,一个月里居然莫明其妙地死了两个人。
关注被别的事情弄得脚打后脑勺儿,关望的死除了让他偶尔悲伤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的生活照样是奔波忙碌,没着没落。有一天他在海温斯楼外遇到了于在江,于在江正领着他的女儿在外面晒太阳,那温暖和煦的阳光披散在于希的脸上身上,把于希衬托得相当妩媚迷人,关注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想法突然就自己冒了出来。要是能娶个这样的女孩该多好哇。
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露头,就细菌般地滋生开来,开始还只是大脑想想,后来延伸到身体的各个部位。寂寞的心已经被那个女孩俘虏了,可理智还在抵抗着。于希可是个神经有问题的女孩呀。她比自己小着十几岁呢。她父亲把她看得那样紧,我这副德性能让他看上眼么。关注整天胡思乱想着。
有一天晚上关注实在睡不着觉,一边想着那个明眸浩齿的女孩,一边百无聊赖地翻弄着哥哥那个抽屉。值钱的东西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倒不少,他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弄弄那个,最后发现了一个塑料盒装的录音磁带。录音磁带是关望最常用的东西,他经常把电话号码通讯地址,还有乱七八遭的内容记录到上面去。关望有两台收录机,小的已经让关注送了人,现在只有大的还放在原地,因为是跟两只木头音箱并联的,所以关注还没来得及处理。也许是那天晚上太无聊了,也许是被什么意志牵引着吧,关注发现自己把那盒录音带塞进了带仓,然后按下了播放按键。哥哥的声音没有什么异常,就像坐在对面跟他说话一样。他静静地听着,仿佛在聆听着上帝或耶稣的布道,他从来没感觉到关望的声音是这么有磁性,这么有蛊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