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六月的太原留守府中，蝉噪声声，浓荫遍地。
柳暗花明间，通往正室的回廊下似有一个女子倚柱而坐。李世民绕过一丛木槿，才看到是四十岁上下的姨娘万氏，头梳盘桓髻，身穿蓝半臂素长裙，靠着廊柱在无声抹泪。
他以为她仍然是在为被捕送长安的亲生儿子李智云担心，脚下微微一顿，万氏已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姨娘，我有急事要见爹爹。”李世民说着，继续朝向正房父亲的卧室走，没有停下来安慰她的心思。
但万氏却拦住了他，做个“等等”手势，自己扬声向正寝窗内叫道：
“老爷，二郎有事求见呢！”
李世民略觉别扭——他和父亲之间向来亲密，只要想见父亲，无论白天夜晚，基本上都是敲门即入，很少还要叫人这么严肃正经地特意“通报”……皇帝还没当成，家里的规矩倒先立起来了吗？
但通报过后，窗内的一片窸崒声，以及被父亲叫进去后的触目所见，却让李世民立刻明白了万姨娘是好意——
李渊身边，有两个正忙着整鬓理衫的陌生美女。
一个长挑身材，眉目灵动，另一个珠圆玉润，容色艳丽，两人都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见年轻的李家公子进门，目光都直瞟过来，一掠即移，却又忍不住再回看几眼，两个女子在李渊身后交换着目光，掩嘴而笑。
李世民也扫了她们一眼，心下稍稍有点不自在——母亲过世后，他对新出现在父亲身边的女人都没有好感——便回过头向父亲行礼参见，说明了来意：
“刘文静好不容易才劝得始毕可汗答应向我们供应千匹战马，爹爹为何只肯买下五百匹？当前我军人数虽多，却极缺骑兵，爹爹也是知道的啊！”
想了想，又有点负气地补充一句：
“义士们都说，假如府库资财真的不够，大伙宁可自己出钱，也不能看着五百匹珍贵战马再被突厥人原样牵回去！”
倚坐在床榻上的太原留守李渊叹了口气，以手扶额，懒懒地问：
“你这么慌忙急促地冲进来，就为了这点小事？”
“爹爹！”李世民忍下涌到唇边的一句话——战马的事再小，也比大白天跟女人调情事大吧？
见儿子怒目圆睁，真的着急上火动了气，李渊反倒笑了，边笑边数落：
“我还以为自己养了个聪明儿，原来却是小傻瓜！也难怪，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你哪里知道这买卖交易的道理！人家拉来一千匹马卖给你，你就欢天喜地照单全收？让始毕那老家伙知道我太原府库家底丰厚，之后再运过来几千匹老弱病残，外加用不着的骆驼牛羊什么的，要我们全数‘买’下，你买是不买？”
“……”李世民发呆。
“儿子啊，”五十岁的唐公叹息，“冲锋陷阵，跃马扬弓，你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了，可这跟老狐狸们斗心眼的事，你还嫩得很哪！去吧，别听那个没深浅的刘文静胡说八道，爹爹自会跟突厥人哭穷求赊，用五百匹马的价钱把一千匹全留下来给你……”
说到这里，李渊想起了什么，沉吟一下，问道：
“世民，这次突厥人提出来，要派他们的骑兵来加入我军，助我南下长安取江山，你以为如何？”
李世民也想了想，眼前闪过突厥人在太原集市上肆虐的那一幕，不由得皱了眉，答：
“回爹的话，突厥人狼性十足，一进中原就以抢掠为乐，如果加入我军，眼下我军又无法制约他们，纵容他们扰民的话，辛辛苦苦树起来的好名声就全毁了！这些天灵寿贼帅郗士陵等人不断率部属来投奔，还不是因为爹爹有仁厚爱民、军纪严明的美誉？为几千突厥骑兵而失掉民心，不合算呢！最好只要突厥良马为骑，儿等精选我汉人勇士，组建军纪严明、忠心不贰的马军，这样不但易于驱使收发由心，而且……”
他顿住，咬了咬下唇，道：
“而且，将来我军与突厥人总要有决裂大战的时候。如果军中精锐都由突厥人把持，我们又拿什么去打人家？”
布满皱纹的眼睑漾成两条弯缝，李渊有些费劲地支起身子来，拍拍次子的肩膀，慈祥微笑：
“说起治军用兵来，你总能跟爹爹想到一处去，连你大哥都没这份悟性呢！好吧，就是这么着，你去把这番意思告诉刘文静，此次他随那个执失思力回突厥去，不妨多带些金银绸缎，遍贿始毕可汗身边人，尽量少带兵、多带马回来。再有，其实爹爹最担心的，就是我军南下长安时，北边的马邑刘武周在背后捅刀子。刘武周目前全然听命于突厥人，刘文静此去，一定要想法安抚住他们，不让他们在太原背后乱动！”
真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啊……
李世民答应着退出父亲卧室外，自去找刘文静交代。一整天忙下来，晚上回自己卧房后，才想起日间所见，向妻子问起那两个女人的事。
“那两位姨娘一位姓张，一位姓尹，”长孙无瑕告诉他，“是你和大哥去攻打西河时，爹爹接回家里来的。听说，她们两位原本是晋阳宫里的人，因为近来突厥使者也都住到晋阳宫里，为免骚扰不便，才进了留守府……”
听说是晋阳宫里的女人，李世民怔忡之下，又有点心虚——月前他采纳刘文静的提议，输钱给裴寂让他劝父亲赶紧起兵。裴寂具体是用什么方法“劝”李渊的，李世民并不清楚，但道听途说风言风语的，似乎是和晋阳宫里的那些皇帝禁脔们有关……难道，父亲食髓入味的吃上瘾了，干脆整个搬回家来继续大快朵颐？
“那两位真不愧是皇宫里的娘娘出身，”在一边捧栉的小丫头含英忍不住插嘴，“一进家门，就看着这儿也不顺眼，那儿也不对劲，走一步都能挑出十个八个毛病来，万姨娘委屈得在背后直哭呢……”
“含英！”长孙无瑕轻声喝止，“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许背后议论人家短长！万一传到上房去，得惹出多少麻烦来！”
李世民摇头苦笑，对家里这些莺莺燕燕的麻烦事实在没兴趣去管，也不认为有多重要，丢过脑后便罢了，一心只想着收拾行囊，随父亲领兵南下大战去。
隋大业十三年秋七月癸丑，风和日丽，天青云淡，三万铁甲战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晋阳宫大门外，背枕黛峰山峦，西风漫卷红白锦绣，一眼望上去枪矛如林，旌旗遮天。
在两列身披重铠的将领簇拥之下，“大将军”唐国公李渊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玄领黑裾绛纱单朝服，腰束金钩革带，带系兽头鞶囊独玉佩，脚踏白袜乌皮靴履，徐徐步上高台，身后白质红章的大旗粼粼起伏出万顷波涛。
焚香祭告天地，誓领三万甲士南下长安，申明“扶立代王、重尊隋室”之意，李渊又命记室参军温大雅向众将士宣读文告，文曰：
“夫天地定位，否泰迭其盛衰。日月著明，亏昃贬其贞满。惟神莫测，尚乃盈虚，矧兹王道，能无悔吝。克先帝世，炎汉商周，拨乱乘乾，多历年所。厥嗣坠绪， 时属艰危，则其股肱宰衡，藩屏亲戚，戮力同奖，推心翼戴。颠或可扶，纠合而奔，官守恶不可救，废放而安宗社。伊、霍、桓、文，并其人也。率尔踵武，代有其事，布在方策，可得而言。日者苍精云谢，炎运将启，上天眷命，属乎隋室。于是我高祖文皇帝，以后父之尊，周亲入相。豹变陕左，龙飞汉东，诛尉迥于韩 魏，则神钲遏响。剿王谦于巴蜀，则灵山斯镂。四罪咸服，九有乐推，经纶帷幄之间，揖让岩廊之内。造我区夏，不更期月。舜、禹以来，受终未有如斯之易者。以故临朝恭己，庶绩为心，亲览万机，平章百姓。兢兢慎于驭朽，翼翼惧于烹鲜……”
一开始，台下三万义士还都屏息肃立洗耳恭听，但温大雅抑扬顿挫的念诵时间一长，下面众人有点站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段大哥，”一个名叫雷永吉的军士悄声问军头段志玄，“太原城向突厥人称臣以后，这发个文告都得用突厥话吗？——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段志玄差点没一头栽倒。强忍着大笑的冲动，低声向周围几人解释翻译：
“这文告写得太艰深了，我也听不太懂……大概意思就是：朝代兴亡都由天命，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就有圣人出现。大隋文皇帝当年是以皇后父亲的地位取代周朝的，拣了个大便宜，不过文皇帝还算勤政爱民，统一南北再造华夏，文治武功都达到顶峰，创下好大一个家业……可惜他就是不会选儿子，废长立幼，把帝位传给了当今皇上……当今皇上是不折不扣的暴君败家子，倒行逆施残害百姓，弄得天下大乱盗贼遍地，中国又再分崩离析，杨隋家就要亡国了……”
周围兵士们边听边点头，那雷永吉道：
“是这理！只要能听懂，文章还是好文章嘛……”
“下面说到唐公本人了，”段志玄边听边道，“唐公说他家世贵盛，代代在朝廷做官，又是皇亲国戚，被封到太原唐地来。现在隋室倾亡，他不能坐视不理。只要对江山百姓有好处，他就自作主张，兴义兵去京都勤王，废掉昏君，拥护代王当皇帝，恢复先帝文皇的仁政……唐公号召天下豪杰齐心协力，共同来完成这大业，发誓要跟我们这些义士一心一意振兴国家……”
“……家怨国耻，雪乎今日。从我同盟，无为贰志。有渝此盟，神其殛之！”
温大雅最后以一组铿锵有力的四字句结束了这篇出自已手的“誓师文告”，得意四顾——
台下安静无声。
过了半晌，人们见他不再出声了，才意识到已经念完，不知是谁带头高呼：
“神其殛之——”
“神其殛之！”
“神其殛之！”
三万人先是参差不齐、随后渐渐调整着同声呼叫出来，声势激荡得大地都在颤抖，颇为雄壮高昂，“誓师”这一幕算是圆满完成。
檄文发往太原治下各郡县，以示“师出有名”。李渊又封四子李元吉为“姑臧公”、太原郡守，留守晋阳宫，在名义上负责全军的后勤保障，自领三万兵马，令长子建成、次子世民分率左右军，浩浩荡荡南下长安去也。
先头几千人刚刚出发，大部军士还都原地未动，北方烟尘突起，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李渊与二子诸将等都在高台上，最先看到这情景，许多人都脸上变色。李世民匆匆下台，命人前去探个究竟。
派出去的探子很快回报，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泥汗掩不住惊恐神情：
“报大将军，西北方有大队突厥人马，顶盔带甲手持兵器，杀——杀奔过来了！”
众人大惊，台下上万“义士”也骚动起来。
李家父子用尽心机、忍辱负重，对突厥人磕头送礼、称臣纳贡，虽然也没指望能永远免除这一患，但刚刚正式举兵，突厥人就翻脸来攻打？未免也太快了吧！派出去的特使刘文静还在始毕可汗那里没回来呢！
“右领军大都督李世民听令！”台上的李渊朗声喝叫，音调镇静，立刻把浮动的军心压制下去。
“末将在！”身穿玄色细甲的李世民出列，向父亲抱拳躬身。
“本帅命你带五百骑兵，前去抵挡迎战。如遇大股敌军，不必硬碰，且战且退，探明敌军虚实即速速回报！”
“遵命！”
黑亮战氅在空中旋出一道墨浪，十八岁的青年将军毫不迟疑反身下台，点了五百骑兵，一挥手，同时翻身上马，蹄声得得，向着敌人来袭的西北方当头迎上，绝尘而去。
见主帅毅然派遣自己的爱子出战，三万“义士”军心大定，听从指挥布好阵势，只待迎击这一股突然出现的突厥骑兵。
却说李世民带兵奔出数里，对面掩杀而来的突厥骑兵已清晰可见，足有上千人，打着白狼旗，辫发左衽荷荷大呼，沿山道一路冲过来，听声音是兴奋激动得很，正是开战应有的前兆。
李世民挥旗发令，五百骑兵迅速埋伏到山路两侧，张弓待发，他自己只留了数名侍卫在身边，静立道中，准拟喝问这一股突厥兵的来历用意，给他们来个“先礼后兵”。
蹄声隆隆中，来者越奔越近，当先一个满头黄发的突厥青年突然语调生涩地大叫：
“是二郎吗——你来‘劫我’？”
“……大奈？”
李世民惊喜地认出了这位老朋友——曾经和李家父子一同到草原去训练“突骑”的西突厥没落贵族、特勤阿史那大奈。
倏忽奔至，两方马上拥抱，马下言欢。问起来意，阿史那大奈快人快语直言不讳：
“听说唐公带人去打长安，推翻杨家皇帝，我们很高兴！杨家皇帝总是害人，我早就不喜欢他！唐公对人好，二郎和我是朋友，儿郎们都愿意来，和你们一起打仗！”
半年不见，这突厥将军的汉语说得流利多了，显然是生活中经常练习的缘故。想到他这一支部落正是被隋帝杨广陷害得背井离乡、有家难归，又向来和*始毕可汗为敌，李世民打消了最后一点怀疑，笑逐颜开地欢迎这支精锐骑兵加入：
“大奈你带领儿郎们弃暗投明，再好不过了！我回去禀明爹爹，就把你们编进右军好了，只是……”
微一沉吟，索性坦然直说：
“大奈，我也不瞒你，实话说，你们突厥人在太原名声很差。既然你们加入我军，就必须和汉人弟兄一样守规矩遵纪律，如果有违要受军法处置，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史那大奈点点头，苦笑：
“二郎你放心，我们突厥人也不是……天生就坏！我这些儿郎跟汉人在一起很久了，都懂规矩的！”
这就好了。
一声招呼，阿史那大奈手下的千余骑兵依次上前，向李家二公子躬身屈臂行礼，以示归附。李世民以突厥礼节回应，笑着招呼阿史那大奈到自己身边，并马驰回晋阳宫，两个异族青年好友的笑声回荡在初秋的山谷里，同阳光一起洒满来途去路。
这场小小的风波，没有影响太原“义军”南下京城的计划。三万义军开拔后，行经清源、西河、灵石等地，一路上，投奔李渊的各路英豪川流不息，李渊均加授他们宣惠校尉、绥德校尉等官衔，路经各郡县内的七十岁以上老人，也都加封通议、朝请、朝散三大夫等，青年才俊则当面口试，立即授职叙用，这下前来投奔的人员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李渊竟然一日之内封官上千人！
“爹爹授官太滥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俩共同入帐劝谏，“这么多闲职冗员，对各地政务有害无利啊！再说，单是供给他们的俸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你们怎么跟杨家人一样小气！”李渊笑骂两个儿子，“杨家皇帝最舍不得官职和府库，父子两代别的方面都相差甚远，唯独在这克扣官员、盘剥百姓上志同道合，百官将士立下大功的也只给加封从八品正九品，那谁还愿意给他们卖命？杨家父子正是因此失去了人心天意，教训就在眼前，还不汲取吗？花费一点就花费一点吧，反正也是取自他杨家的府库，又不用我家出钱！”
李建成不敢言声了，李世民却犹自不服气，苦着脸道：
“别的东西不够也就算了，可是，爹爹，现在连——各地库里存着的封官告符（官方任命书）都被您用得精光了啊！”
“啊？”李渊一呆，“告符全用完了？”
李建成兄弟一齐点头，眼巴巴望着父亲。
眼珠一转，五十岁的唐公大人捋须笑道：
“这有何难！且看爹爹苦练数十载的书法，其价比告符如何？”
于是第二天，前来投奔义军的豪杰们，手中持有的不再是大隋统一格式抄录的任官告符，而是一张张白纸条，纸上有唐公大将军李渊“韶媚可爱”的书法草迹，写明持有者被任命的官衔，而各地官员也不敢怠慢，同样奉钧执行。半个月间，太原全郡有官身者猛增数倍，人人都成了“老爷”“大人”，但唐公李渊的威望却也一路飚升，山西河东豪杰交口赞誉，都说是唐公是神明下凡，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未见过如此仁德的天下共主。
这边大军一路进发，李渊又派出多名将领，带偏师去攻掠周围郡县，连下稽胡、离石、龙泉、文成等诸郡，势如破竹光景大好，处处香花满路士庶夹道欢迎，小股民军要么投诚入伙、要么闻风远避，十几天间竟没接战一场，直到大军出了雀鼠谷，在贾胡堡驻扎下来。
这里就是一个多月前，李建成、李元吉和柴绍兄弟相遇的地方。李渊早从儿子女婿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当然，李元吉杀那食摊主人的“小事”谁也没提），此刻安顿好军队后，就饶有兴趣地带了二子一婿，出营乘马，勘探地形。
天色阴郁，秋风一阵疾似一阵，山谷多杨树，一片片金黄秋叶被风卷落，如蝴蝶般漫天纷飞飘洒，侵扰了视线，山间道路显得格外缥缈迷离。
李渊等人纵马沿山路盘旋而上，谈笑间登上一座高峰之顶，向南遥望，五十里地之外的霍邑城赫然在目。
霍邑城西北抗汾水，东拒霍太山，地形险要，是太原义军南下的必经之地。早在隋京朝廷对李渊起疑之初，长安留守就以代王名义，任命忠心耿耿的兽牙郎将宋老生，率精兵二万拒守此城。这还不够，朝廷又遣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率领骁果军队数万人，据守霍邑西南、位于黄河岸边的河东城，与宋老生相互声援，并授权二人随便征发临汾以东诸郡的军民城守。
每次一想到河东城守屈突通，李渊都会想起被他捕送长安的幼子李智云，心头隐隐作痛，暗自里已不知发过几万次誓了——假如我儿有失，必定诛杀屈突九族以报！
“爹爹，”跟在他身边的李世民跃跃欲试，“霍邑宋老生曾经几次攻灭小股盗贼，号称是‘大隋名将’！不如明天让孩儿先去跟他交一交手，试试他的斤两如何？”
此言一出，李渊、李建成和柴绍三人同声大笑，直笑得十八岁的李世民莫明其妙摸不着头脑，李建成才忍笑出言解释：
“爹爹早料到你小子按捺不住，定会主动请战，你三姐夫和我还打赌看你什么时候说出口呢！——绍弟，我赢了！”
柴绍自到太原后，因为近身武艺高强，一直充任岳父李渊的随身护卫。李渊开府属僚后，任命他为“右领军府长史”，名义上是在李世民麾下，但大多数时间仍是带人护卫李渊的中军帐——这主要是李建成兄弟俩的主意，觉得父亲的安全保障最为重要。
听说大哥和姐夫利用自己的求战心切来打赌取乐，李世民向这两个不求上进的家伙怒瞪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缠磨父亲：
“爹爹，自起兵以来，我军还没打过一场象样的仗！儿郎们都快闷坏了，摩拳擦掌的只想建功立业，您就给大伙个机会吧？”
“你说的没错，起兵以来，我军还没打过硬仗，”李渊点头道，“所以，霍邑这一战万万不可轻敌。宋老生非无能之辈，他手下二万兵马又强悍精良，而我军新募初召，虽然人数占优，却未经战阵杂劣相间，单以战力而论，只怕还不如宋老生！何况他据守坚城，我军只能被动强攻……”
说到这里，忽觉鼻尖一凉。抬头望天，豆大的水点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滴落，竟是下雨了。
李家父子翁婿拨马回营，心头忧虑更深一层——下雨天利于守城，不利于攻，雨后道路泥泞，大军行进也十分困难。而且，从太原出发以来，军中人数增长太快，粮食已经不够吃了，再这么一耽搁……
李渊决定，回营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回太原去押运一个月的粮草过来。
但当他浑身上下湿漉漉地回到自己的中军帐内后，却发现裴寂、温家兄弟、唐俭等人都在焦急不安地等着他。见他露面，这些人一拥而上，都说是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有人送了一封信来给李渊。
信是常见之物，但写信的人，却非同寻常——乃是天下英雄盟主、瓦岗寨统帅、眼下各地群雄中实力最强、最具帝王相的中原霸主，魏公李密是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