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冬，天气渐冷，溪水已然有些冰冷刺骨。放酒碗的木板，用一根带铁钩的木棍钩上来。顾慊之顺手将一根木棍递了过来，我赶紧上前伸手了接过来。
“王爷，请上游坐。”顾慊之眼中含着一抹坏笑说道。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别有用心的，怕是想让李恪先吟一首吧。
“慊之，本王正想喝酒呢！”李恪轻笑着说道。转头又对我说：“水蓝，你去那边找个人来，在那块大岩石上架火烤羊。你自己到处逛逛去，就不用管我了。”顾慊之带来的女伶，看李恪坐下，便涌上前来给李恪请安。哼！真是一群花痴。我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王爷，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你叫我上哪儿去找人？要去，你自己去。”我满腹怨气，很是不耐烦地说道，满脸都是烦躁。
看李恪被妖精一般的女人围拥着，一时间，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言语上竟然失态了。周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众人似乎都在诧异。李恪带来的小跟班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敢在大庭广众下，公然顶撞他，让他颜面扫地。此时，我心下也有几分后悔。怎么说李恪现在也是我的主子，这下我可算是在自找不痛快了。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我呢？
李恪站起身子，走到一个身着山庄家丁服装的人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走了回来。然后若无其事的和顾慊之带来的女伶们一起嬉笑着。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我未曾预料的，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越发的不知所措。他这样真比打我一顿，还让我难堪。众人都立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不时的偷窥着我。
我恨不能眼前有一个地洞，让我赶快钻进去。但是看见李恪风流快活的模样，我还是禁不住怒火中烧。愤恨的眼睛直盯向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我是怎么了？这些天，竟越发的不能控制自己了。我要怎样才能让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李恪毕竟不是独属于我，他的心中只有高阳，怕是再无别人可以走进去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捻酸吃醋呢？好不容易想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沉着一张脸走向李恪，周围的女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我淡然地瞄了李恪一眼，就默然地走到他身后站立着。仆人，我给自己重新定位，告戒自己再也不可做出逾矩的事情。李恪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举动，仿佛有些明白了我瞬间的改变。脸上那风流倜傥的笑，却有些挂不住了，瞬间便悄然隐去。一时间，气氛变得有点异常，女人们纷纷福身告退，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王爷，已然开始了哟！”顾慊之轻笑着说道，一下就打破了诡异的魔咒。
“水蓝，你也找一个位子坐下吧。”李恪回过头淡然地对我说道。听见他的声音，我突然有一点想哭的冲动。却又不愿意让他如此的轻看我。
“王爷，不必了！水蓝只是个下人，在王爷面前，哪儿有小的的座位呢？”我咬紧牙冷冷地说道。不让自己的不满和委屈得以宣泄。我其实是在害怕！怕自己难以控制自己。李恪沉下脸便未再说什么了。
溪边有一仆役专司灌酒，随着那漂浮的木板上上下下走动。不大一会儿，木板就漂到了李恪的面前。李恪也不叫我，自己拿了钩木板的木棍，三两下就钩到了面前。
“本王口干得紧，各位请了。”说罢，一仰脖子便把碗中的酒干了。仆役忙上前灌了酒，又往下游放去。
“王爷，今天怎么忘了带笔墨了吗？”顾慊之有些调侃地问道，一脸的戏谑之色。说罢，还若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我立刻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他朗声‘哈哈哈……’大笑，自顾自地说道：“果然有趣！难怪，难怪！”
“本王才疏学浅，自然不及慊之兄常晒腹中书啊！”李恪闷着一张脸，有些自嘲地说道。
这些日子的相处，我知道李恪一向自恃甚高，平生追慕曹操那种悲凉慷慨和陶渊明的宁静淡泊。诗作便有平淡与豪迈两种风格。以我对历代诗词的了解，他的诗作，可算是少有的佳作。今日是专为喝酒而来，故意不做应对。
酒碗漂至顾慊之的脚边，他也钩上来便喝干。豪迈的大笑道：“好酒，好酒！不作诗，只饮酒也很是痛快呀！何必一定要做诗呢！”
“是呀！为什么一定要作诗呢？不过是为了面子罢了。”李恪玩世不恭地说道。说完也是一阵响彻溪边的豪笑，引得众人一片侧目。他越是故作开心，我知道他心中就越苦。在我听来，他的笑声，分明就是在发泄着心中压抑不住的悲鸣。
“王爷，请替贱妾喝下这碗酒，或是代贱妾赋诗一首。贱妾愿为王爷献歌一曲。”伶人中一个身材妖娆，风姿卓越的女伶，手捧着一碗漂至她脚边的酒碗，上前说道。
不会吟诗跑来干什么？分明就对李恪别有他意，我又岂能遂了她的心愿？李恪并无替她赋诗的意思，到有代为饮酒之意。
“王爷，小的不才，愿意替这位姑娘赋诗一首。”我在李恪准备接过酒碗的时候，从他身后越到前面，挡住女伶的身子，开口说道。
“好吧！你就试试吧。”李恪看了我好半晌，才淡然开口说道。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我朗声念着王维的《少年行》。想来唐诗我也算背的滚瓜烂熟了，要随便背一首蒙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好，好，好！王爷座下真是人才济济，你身后，这位公子，只是随便一开口，就能赋出如此卓绝的好诗。”顾慊之欣喜地叫道。一首王维的诗就让他惊为天人了。他还真好糊弄！若是背首李白的诗给他，他还指不定激动成什么样子呢！
“慊之兄过奖了，水蓝不过是偶尔为之。慊之兄就不要谬赞他了。”李恪谦逊的说道。
真是奇怪了，别人赞美我，需要他替我谦虚吗？我厥着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口里那般说着，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满了激赏。明明也觉得我这首诗不错嘛。那名女伶端着酒碗悻悻然地回到了座位上。看她一脸懊恼地样子，怕是在怨恨我的多事，让她少了一个亲近李恪的机会。她两眼含春地注视着李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会不明白吗？我当然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放酒，放酒，我这回可是诗兴大发了。”顾慊之兴奋地嚎叫道，一副忘乎所以的模样。上前拉过我的手，紧握住不放。这个男人莫不是疯了吧？他吟他的诗，没事拉着我干吗？
“慊之兄，你还是坐下为好，你这般和本王的近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李恪沉下脸，冷声喝道。他貌似在生气哟！我可以奢望，他是在为我吃醋吗？可我现在在他的眼中，甚至连一个女人都不是，他又怎么会为我吃醋呢？
“对不起，王爷，在下失态了。慊之久未遇见象水蓝兄，这般才华横溢之青年才俊。一时间忘形了，还请王爷海涵。”顾慊之有些激动的说道。
看来他还真是有些倾慕我的才华，可惜这诗只是我，随便借来背背的，又不是我写的。被他如此一说，我实在有点无地自容了。不由得面红耳赤，不经意便流露出女人的娇媚风情，让在场的人都看的有些呆了。我恍然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起女人的姿态。
此后，无论他们再是如何相劝，我也不愿再开口了。我若是说多了，搞不好还真成了什么有名的文人雅士，那以后王维，李白他们还怎么作诗啊？到时，谁是原版，谁是盗版怕就有些说不清了。李恪和顾慊之又应和了两轮之后，便觉得失了兴味。
顾伶之便命两名美伶合唱起来。这些伶人都是自小苦练，个个色艺双绝。声音甜美的犹如出谷的黄莺。这美好的声音，便在山林中悠扬的荡漾开来，让人不觉沉醉在其中。烤羊散发出浓浓的肉香，醇酒，美人，让人不由有点忘情了。这样的日子好不惬意！
“哟！吴王爷可真是会享受啊！众多美女相伴，真是逍遥快活呀！王爷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传来，却溢满了醋意。
我抬眼一看，竟是高阳公主，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不在宫中待嫁，怎么到跑到这儿来了？仔细一看，她的气色并不太好，根本就没有一个待嫁新娘，该有的喜悦和期盼。我不由得暗自叹息，人生几多无奈！贵为公主也不能爱我所爱。她最后既是同意嫁给房遗爱，只怕也是因为，不能嫁给所爱，嫁给谁只怕都是一样的。从一开始，她跟房遗爱的婚姻，就注定是个悲剧。
我曾经看过关于高阳公主的历史记载，知道最后她的性命，就是送在这个房遗爱的手中。不禁有些感叹，也许嫁给小青上一个糟糕的选择，嫁给房遗爱却是个送命的选择。甚至后来还连累到了李恪。我可以告诉她吗？她又会相信我吗？即使相信了我，又能改变什么？能改变这场历史上已然注定的婚礼吗？
“高阳，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也想来当一回名人雅士啊？”李恪若无其事地问道。他漠然地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
“小的参见公主。”我恭身见礼。有别于李恪的漠然，我实在不忍看高阳公主被冷落，一反常态的殷情以待。高阳公主的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轻然颔首，想来也是明白我的善意。
“高阳，来！坐在三哥的身旁，呆会若是吟不上诗来，三哥帮你喝酒。”李恪睁着微醺的双眼，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故作轻浮地说道。刚才他明明还目光如炬，怎么只这一会儿就醉了吗？
“不必了，吴王爷。有这么多美女相伴，还需要我作陪吗！”高阳公主脸上扬起一抹冷笑，略微有些自嘲的说道。
她一边说，一边还用眼睛冷然地扫视着，刚才还笑意盈盈的各位美伶。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眼前只怕是早已尸横遍野了。诸位美伶，一见到盛气凌人的高阳公主，顿时个个都噤若寒蝉，赶忙收敛起一脸烟视媚行的笑意。顾慊之见状忙上前给高阳公主请安，并悄然给众美伶使眼色，让其全部退下。
“慢着，今儿个难得有这么多美人捧场，你们都给本公主唱曲，看本公主舞上一回。给王爷以助酒兴。”高阳娇声喝道，一脸的漠然。
众美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高阳公主看众美伶，都闷不吭声，不禁有些恼怒地冷哼一声，看样子似乎真的要发飙了。
顾慊之到底是见多识广，知道高阳公主不好惹，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打着圆场。他一脸讪笑地对众女伶说道：“公主既有如此雅兴，你们就唱起来吧。”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难怪他在京城混得是如鱼得水。
“请问公主，让奴婢们唱什么曲？”起先给李恪敬酒的女伶，看似是女伶中的头牌，她站出来娇声问道。
“秦王破阵乐！”高阳公主娇声说道。顺手取下凤髻上的珠佩交到小桃手上，又一并解下了披在肩上的裘皮大衣。
高阳公主曼妙的身段，在寒风中摇曳着，舞得亦如飞天的神女。衣裙飘然，彩带翻飞，美得令人眩目。众人的目光都被高阳公主，优美的舞姿胶住了。我却瞧见李恪佯装醉倒，以袖遮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偷然地抹着眼泪。我不知道他伤心的什么？是高阳公主这婚前的最后一支舞蹈蹈，还是高阳公主出嫁以后的命运？
忽然，高阳公主在做了一个大幅度的转身动作后，象一株亭立的水仙一般，栽倒了下去。众人一片惊呼，刚才还貌似醉倒的李恪，此时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第一时间抱起了摔倒的高阳公主。
“公主已然几日未进水米了。”贴身婢女桃儿抽泣着说道。李恪满脸皆是担忧，却苦于人多，不好表达什么。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李恪紧握的拳头，和指骨突兀的手指。可以想象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如洪水般泛滥的情愁。我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帮助他们！亦或许是帮助我自己。恍眼瞅见李恪眼睛里，蕴含着满眶的泪水，心一下就被揪得死紧。为什么我们的爱情都要那么的苦，为什么我们都要爱着不该爱的人！
原来，高阳公主一听说，自己不用嫁给小青了，内心很是喜悦。正准备出宫告知李恪，却又接到了圣旨，让她下嫁给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一时间，气郁攻心，当场就昏了过去。在寝宫中，一躺就是两天。今早起床后，高阳公主似乎变了个人一般。对于她下嫁房家，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异议。许是想清楚了，皇上要她嫁人的真正原因。也不是她反对，就能取消的。她想在出嫁前，再单独见李恪一次。
送给李恪的书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便按耐不住，亲自出宫来见李恪。谁知高阳公主到了吴王府，却得知李恪应顾慊之的邀请，来到了‘兰亭山庄’，高阳公主便又跟了过来。她万没想到，此时的李恪却身在一片花丛之中，风流快活着。气便不打一处来，一气之下，便赌气要为李恪跳舞。没曾想一时体力不支，便昏了过去。
李恪抱着高阳，疾步向马车走去，我也赶紧跟了上去。无人处，李恪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恪的眼泪，就那样‘啪，啪，啪’地落在了高阳公主的脸颊上，眼睛上。高阳公主似乎被这滚滚的热泪惊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恍惚地瞧着李恪。看清眼前的人，正是李恪后，不由泪如雨下。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的世界，谁也盛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