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自是不管他什么愁不愁的,只道少年轻狂却是本性而已。清心也知道无能的心思,于是不再开导,当下认真教了起来。原来手诀看似容易,实际练起来远出无能预料,洞中玉石墙上画得简单,却不是学起来能容易的。好在他天生手指柔软,再略加训练后也不成问题。真正让他头痛的是手诀都是成套,有些手诀固然变化简单一学就会,但有些却是变化复杂,更是将平常人手上一些习惯动作刨除,能勉强打出来也不容易,更何况要在电光火石间使将出来?清心把所有手诀都演示了一遍,无能只看得头昏脑涨,一脸痴呆相。
“这些便是咱玉清派的手诀,每一个手诀都不平凡,越是繁复威力越是惊人。”看了看无能表情后又长叹了一声,举目向山下望去,良久之后才道:“我辈中人既生于此乱世,也是命中造化。朝廷皇帝固然不可指望,妖魔鬼怪亦危害人间,正所谓宁做天平犬,不做乱世人。”说完又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无能自是能听懂清心心中凄凉之意,虽然他天性欢闹,此时倒也心中沉重起来。
过了一会清心便教无能打起手诀来,同时教给了他一些打手诀时行气的浅显法门,无能学起来倒也容易些,一日练下来,虽然不能如清心般运转自如,但也可勉强使出一套手诀。这些手诀名字大都怪异,有些如道经,有些却如佛经,无能能运用的一套叫“小如意诀”。清心只说这套手诀是入门第一式手诀,劲力平平,无能听了自然泄气。但当他用此诀打向一块石头时,那石头竟然“坷”的一声裂开了纹,若是平常纵是踹上一脚也不会有如此劲力。无能自顾惊讶,清心却已回到了洞里,睡觉去了。
如此过了月余,无能才把所有手诀都学会,但若说到熟练掌握却还差得太远。饶是如此清心已是十分开心,心想自己当初学时也要学上半年才可象他这样,于是心目中对他也是说不出的喜欢。而无能亦能感受到清心对自己越发关爱,虽然表面上严厉非常,但实际上却已好了太多。他从小贪玩,静慈对他又照顾非常,他内心中其实早已把静慈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是以一般孤儿的孤独落魄之感他的感受其实不深,现在又和清心待得久了,只感觉自己和与静慈在一起时一样,并不感觉有什么拘束。他自己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已经把清心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而清心心中,无能也已非一个寻常徒弟,更象是自己的儿孙一样,只是他多年参道,自认为把亲情二字瞧得淡了,嘴上不说而已。
时光瞬逝,不觉间无能已经长到了二十岁。六年来简直弹指一挥,清心固然见不得老,无能却已经由一个油嘴猾舌的小孩子,长成了一个油嘴猾舌的青年了。(这些年他丝毫未改自己嘴上的功夫,倒是清心让他折磨的经常哑口无言。)但见他外表虽然称不上高大俊猛,却也是英气勃发,只眉宇间让人一望而知的丝丝狡猾邪气却让人误以为他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两岁。
六年里无能的武功进境神速,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材,清心努力教导,是以玉清派的武功他竟也已学得一丝不露。而手诀符咒方面却纯是时间问题,符咒他可画得非常好了,手诀也都已打得熟了,但因为内功尚浅,他能发挥出的威力和清心相比差得却还多得多。而手诀中有三式威力巨大的手诀“生门三诀”:“生诀”、“连生诀”、“还生诀”,他至今也连使出力量都没有。
这一****又在石台旁苦恼“生诀”,清心却自洞中走了出来,手执一盆清水。无能眼一瞪,嘴一撅道:“谢了,但本道爷嘴不渴,也洗过脸了,你还是先拿回去吧,等我有事时再叫你。”说话时宛然一副对奴仆的嘴脸。清心一瞪眼,照着无能屁股上踢了过去,无能呵呵一笑轻巧逼开,谁知清心这一脚却未踢老,脚一扬,只听无能“哎呦”一声,稳中目标。“你个老东西,本道爷的龙腚你也敢踢!”一面小声嘟囔,一面却也恭敬的来到清心面前。
“别整天‘道爷、道爷’的,让人家听起了成什么。”清心口中虽说着,却也并无责怪的意思,毕竟听了六年,早就见惯不惯了。手上一盆清水内力轻拖,送到了无能手里。“你先莫要想那三诀,只好好看看这水再说吧。弄懂再来见我。”说完又回到了洞中。
“臭老道,卖什么关子!”无能一面骂着,一面蹲下了身,把脸盆放在地上,细细看将起来。水平如镜。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也只余下一只木盆,木色古朴,细闻之下竟能闻到些须臭气。原来是自己放了一个屁。
正是上午大好时候,清风徐徐,阳光温暖,无能懒洋洋蹲了大半天,看了大半天,但竟一丝皮毛也想不出来。又看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索性来个大字型躺在了地上,伴着清风看着天空。一时无聊,索性找来一片小叶衔在口边,又翘起二郎腿来。那天空他也看过了无数次,一天中的任何时间也好,本来就没有什么希奇。但自然便是这么让人难以琢磨,同样一片天空,每日看起来景色都不一样,云动也好,飞鸟行迹也好,阴沉雷电或者阴雨绵绵,总之没有一个固定的样子。百看不厌。
然而今天又怎么能有心思看,无聊而已,苦闷而已。想想那“生诀”于是又郁闷坐起,再次看着木盆。一阵清风吹过,木盆中泛起了波澜。口中不注意,那衔着的一片小叶掉到了盆中。小叶在盆中如一小船游荡于湖面,无能不禁苦笑,心想清心让自己在水中悟出些高深道理,现在倒让自己变成了孩子游戏。
然而一瞬间他便又呆住了。“我怎的这么傻!这哪里只是一盆水!”原来他见到水中映照出了天空和云朵。这是再浅显不过的现象,连小孩子都不以之为知识,无能此时却兴奋的叫出声来。“我太傻了,只知看水,却看不见水中的天,水中的云。本来便是一盆水而已,但凭天而生天,凭云而生云,这不正是‘生’的道理吗!”一时欢愉不能自已,长啸起来。
喜不自胜之下忙冲进洞中,“师……老杂毛……我懂了……我懂了!”。清心正坐着打盹,给无能一喊之下吓了一跳,好容易才稳住了神,于是铁青了脸问道:“大呼小叫的!你懂什么了?”
“水……那水,哦,对了,还有盆!”无能激动不已,正待滔滔大论自己明白的道理,清心却已挥了挥手,肃然道:“水就是水,盆就是盆,盆中水,水中盆。这些道理不管你能不能明白,我是不能教导与你的,你能懂得多些现在也不用告诉我。咱们玉清派中有规矩,凡是练习那‘生门三诀’者须自行参透,而缘法高深,则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今天我给了你一点提示也是犯了规矩,你好自为之吧。”
无能一听扫兴不已,撅嘴道:“知道啦!教个东西也这么费劲!没有你我照样能练好!”
清心笑着睁开了眼,打量了无能好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是什么时候随为师上山的?”无能一听只觉清心脸色有异,心中奇怪不已,答道:“好几年了吧,忘了几年了,只记得是道爷这辈子走大霉运的时候。”
清心听了微笑点头,也不叱责他,接着道:“六年了吧。我修道中人区区六年,何足道哉!但你却由一个孩子长成……长成一个大孩子了。”
无能突然大声笑道:“老不死的,有话就直说,有屁脱裤子放。是不是你想通了,怕自己有生之年做多了缺德事,所以打算临死前放道爷一条生路,以后也不用下地狱……”
几声轰然掌鸣自洞中传来,伴着几声呻吟,接着再无声息。
风自轻轻,云自幽。
“道爷下山鬼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