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权衡。
直到今天,莫洛托夫和卡冈诺维奇之间的争夺,还是笼罩在表现得一团祥和中,他们现在都是面带微笑的接收对方的邀请,捧着鲜花参加彼此的家庭宴会。到目前为止,冲突还停留在让自己的某个属下自行寻找机会捅对方某个不小心的属下一刀(如果必要而又有机会的话,几刀),然后在组织局或者政治局会议上面带微笑的指出那个不幸者工作中所犯的错误,提议用更合适这项工作的某人(当然是自己口袋中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缺。
而在这场无声而残酷的搏斗中,莫洛托夫获得胜利的次数,明显得多于卡冈诺维奇。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标榜集体领导,但这张会议桌边绝非没有隐藏的派系。我知道莫斯科州委第一书记安德烈耶夫与莫洛托夫有着不错的私人友谊——至少比他与加里宁或者卡冈诺维奇的“更”好一些,我也知道乌克兰党委第一书记科西奥尔20年代后期是莫洛托夫在中央书记处的助手,也正是他于1930年出面提议莫洛托夫担任政府首脑。
无论怎样标榜集体领导,但总会有一个核心,尽管莫洛托夫从性格和形象上似乎并不适合充当一个核心,但权力仍然按照他自身的运行规则转动,作为政治局会议的主持人、政府首脑,再加上生而为一名光荣的俄罗斯人,权力总是慢慢地向他集中的——甚至看不上去不象一个核心有时候也不一定是缺点:斯大林,以及另一个世界未来的勃列日涅夫,也都曾被认为太过平庸,不可能长期充当领导的核心。
我认为我是看清了这个趋势的,所以一直以来我总是用我小小的力量迎合着这个趋势,也许还在加速着他的前进,我以为这应该是一条安全而温妥的道路,当然,道路可能是漫长的,但加里宁老了、奥尔忠尼启则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伏罗希洛夫已经在走下坡路,而以前的人民委员会副主席、现在的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楚巴尔,我相信莫洛托夫不会忘记30年代中期斯大林去世前正一度打算用这个乌克兰人取代他的职务。总有一天,莫洛托夫会有机会让效忠于他的人,比如别尔科夫填补空缺出的职位。
当然,卡冈诺维奇仍然是强大的,而且顽强,但是,他先天不足,在俄国这个具有浓厚反犹传统的国度里,一个犹太人(尽管他自己其实可以说已经毫无身为犹太人的自觉)的奋斗是注定遇到重重额外阻力的。
我一直是这样判断的。
不过也许我错了。
也许确实存在一种趋势,但是,这种趋势是缓慢的,甚至是可以被延缓的——足够延缓到把某个名叫别尔科夫的人一脚踢到某个打不开的冰箱之后。
假如这个名叫别尔科夫的人很不小心的话。
当然,莫洛托夫通常是会袒护他的仆从的,但是获救有两个前提,首先,落水者必须还活着,如果已经溺毙,那么就不要指望有人为打捞尸体而花费精力;其次,救人需要的力量,应该不太多,最好,尽可能的小。
因为在这个会议桌边,最基础的规则是:忠诚和友谊是很容易消失的,所以,为了维系这些美好的情感,你必须不断做出交换和妥协。比如列宁格勒州委书记第一书记波斯蒂谢夫,尽管他曾是卡冈诺维奇在乌克兰的属下,1930年又与卡冈诺维奇一起从乌克兰来到莫斯科的书记处,但在1937年那次小冲突中,他却主动充当了莫洛托夫的炮手,然后成了第十名政治局正式委员。
莫洛托夫也许会帮我的忙,但如果我显得太过失败的话,那么援救我所需要而不得不与其他人(也包括他的朋友安德烈耶夫、科西奥尔在内)做出的交易可能就会变得相当大。而如果仆从的失败严重到某种程度,那干脆如壁虎断尾一样把我直接放弃甚至会更为可取。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
减少我失败的程度吗?
我可以发言说我们的援助并非白费,如果没有我们的军事援助,说不定国民党政权的抵抗会比现在更加微弱——那么我们看到的也许就不是日军从关内向远东增调兵力,说不定那些师团之间就已经摆在苏联边界上,甚至投入哈勒欣河的战场了……
这种解释未必没有道理——但还不够有道理,至少听上去不够有道理,其中自我辩解的成分太浓。要在这张会议桌上的讨论中获胜,而必须让所有人——卡冈诺维奇例外,反正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会认同你的——觉得,你才是对的,攻击乃是无理取闹。
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与其因不彻底的辩解而表现出底气有所不足,倒不如干脆把头缩回壳里显示一种骄傲的谦逊。我或者可以先发言设法把对华援助政策同莫洛托夫牢牢地拴起来?这不难,引述几句他对中国人的外交辞令就可以,我相信如果他选择明确的表态,那么这个会议桌里的多数人还是会支持他把这个政策继续下去的……到时候,会有一个人站出来庄严地说“我们的援助并非白费,如果没有我们的军事援助,说不定国民党政权的抵抗会比现在更加微弱——那么我们看到的也许就不是日军从关内向远东增调兵力,说不定那些师团之间就已经摆在苏联边界上,甚至投入哈勒欣河的战场了……”,然后这种很有道理的解释就会获得多数人的赞同……
不过卡冈诺维奇会不会有后手呢?
说来,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清卡冈诺维奇今天亲自下场的目的何在呢。
质疑外交政策,让我以及莫洛托夫大失颜面,然后呢?
他能把我怎么样?踢到明斯克去当白俄罗斯国家元首吗?但是,即使如此,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要把我的位子腾出来给谁?
难道我的某一个副手投靠了他?
在外交人民委员部有四名副外交人民委员,克列斯廷斯基和斯托莫尼亚科夫在我任此职时已经在任多年,阿谢罗夫是莫洛托夫塞给我的,而卡拉汉则是我到职后提拔的。当然,不可能是阿罗谢夫,他是莫洛托夫的绝对嫡系。那么是其他三个人中的哪一个?
似乎不可能是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克列斯廷斯基,他有着太过严重的历史问题——如果20年代托洛茨基战胜了斯大林,历史上斯大林给莫洛托夫的那个位子很可能就是他的,事实上,如果克列斯廷斯基同志更有雄心壮志一点或者更能干一点的话,作为六大选出的中央委员(比这个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要早!),以及1919~1921年(当时唯一一个)身兼政治局、组织局、书记处三处要职的领导人,很可能历史上压根就轮不到斯大林这号角色出场了!所以,虽然他已经深切表示了忏悔和同以往错误路线的决裂,但是不管是莫洛托夫还是卡冈诺维奇,都绝对不可能再给他机会担任负责性的领导职务。
鲍里斯·斯皮里多诺维奇·斯托莫尼亚科夫曾是我的前任李维诺夫的宠儿,当时他实际上是外交人民委员部的常务副部长,所以在我担任人民委员后理所当然的把他逐步边缘化了。难道是他因此怀恨在心而投奔了卡冈诺维奇?
不过也有可能是列夫·米哈依洛维奇·卡拉汉,我接替李维诺夫的时候,外交人民委员部只有两名副职,带着污点发挥余热的克列斯廷斯基和统管全局的斯托莫尼亚科夫,我当然不能容忍这种结构,因此从伊斯坦布尔把被李维诺夫排挤出去的著名外交家卡拉汉调回了莫斯科。我本以为他会对我感恩戴德,不过我显然低估了人心的复杂性——卡拉汉老是不肯忘记他在20年代是多么受到当时的外交人民委员契切林的赏识,他认定在契切林1930年因病退休后,是李维诺夫纂夺了本该属于他的外交人民委员职位(并非没有道理),在他看来,既然新领导集体纠正了这个历史错误,那么现在自然到了应该把职务物归原主的时候了……由于老是沉浸在梦想或者说怨念里,他干活很不起劲,完全产生不了我希望的那种对斯托莫尼亚科夫“健康的平衡作用”。
看上去斯托莫尼亚科夫和卡拉汉都有嫌疑,但是即使他们中的某一位成功当上了外交人民委员,对卡冈诺维奇又有多少帮助?当然,作为外交人民委员,明年的十九大上很可能可以获得一个中央委员的位置,这绝非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收获,但似乎还没有大到需要卡冈诺维奇亲自在政治局会议上炮轰一名政治局候补委员(即使是最资浅的候补委员)的地步。
莫非……莫非卡冈诺维奇已经在之前与莫洛托夫达成了妥协?莫洛托夫已经获得了什么别的方面的补偿作为抛弃别尔科夫的交换?
所以莫洛托夫到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表态?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捆绑政策也许会适得其反——万一莫洛托夫随后来一个谦虚的自我批评,然后开展对具体负责部门外交人民委员部的负责人的同志式的批评的话……
当然这个可能性似乎不大,莫洛托夫到现在还没有明确表态的原因很可能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摸清楚卡冈诺维奇的底牌。
但是,我不能冒险。
所以我决定进行反击。
立时反击!
全面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