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衫女子依然是那么国色天香，丰姿绰约，面上哀伤欲绝，衣袂飘飘，如若仙子。
醒悟过来的袁布衣，正跳着脚和小昭吵架。小昭达到目的后，也懒得理他，懒懒地变出一条被子，打着哈欠，倒在被子的一侧，然后拉过被子，顺势滚过去，把自己缠成一个人形的白色蛹状，被子里发出几声舒服的呻吟声后，呼吸渐匀，细细的打呼声很快地传了出来。
飞舞在空中的昆姗见那唤醒自己的两人正忙着斗来斗去没空理会自己，索性衣袖一挥，一片落在地上的牡丹花瓣飞起，变大，白生生的如若仙人的玉带，托住昆珊浮在空中。昆姗支额看着这两人，心中只觉好笑，那刻骨的痛似乎都有些淡了。
袁布衣恨恨地跺脚，看到小昭真的睡着了，反而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伸手戳戳那一团棉被，棉被呻吟着滚了一下，继续沉睡。袁布衣小声骂道：“猪妖，这样都能睡。”伸手去扯棉被，睡梦中的小昭本能用力再裹紧了几分，厚厚的棉被紧紧的，只露出俊美无双的面容，面上如若开得正艳的桃花，嫩白中透着粉红，少了刻意的媚惑诱人，多了几分清雅动人。伸手捏捏那面团似的脸，袁布衣有几分嫉妒，手下重了一点，在那面团上留下了一道红痕。小昭皱了一下眉。袁布衣心虚地松手，慌忙退后，目光闪烁不定。
眼角处扫到一个正在支额看好戏的身影，惊讶地抬头去看。那是一道女子的虚影，端坐在人高的雪白的花瓣上，俏生生的，含笑看着他，只是那眉头淡淡的忧郁扯痛人心，身上翠衫如同花瓣拼成的，欲裂未裂，明明含笑的翠衫女子，却让人有种心酸欲哭的感觉。
袁布衣绽出最纯真动人的笑容，一双单风眼眯了起来像那天边的月牙，那张平凡的脸瞬时生动无比，眼波灵动，笑得像个邻家顽皮的大孩子，无邪地叫道：“姐姐，你是谁呀。”
昆姗见他生动的变脸，有些好笑，笑骂道：“小道士，你不是来捉我的吗，还问我是谁。”
袁布衣脸上笑容不变，清亮的声音里带着疑惑：“姐姐说什么呢。”手憨憨地摸着头发。
昆姗看着不动声色暗地里却伸脚狠狠踹向那一团棉被的袁布衣，不禁放声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流香四溢，容光焕发，看得袁布衣都有些呆了。
袁布衣再次伸脚踹了踹了脚旁的棉被，那团被子却顺势滚开，袁布衣暗喜，怎知那团被子滚了一圈后，挪动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袁布衣有些傻眼，厚脸皮如他也有些撑不住脸上的傻笑了。
昆姗本是心如死灰，此刻见他如此逗笑，不知怎地，心中竟开阔了许多，只觉得那沈郎的背叛如若隔世一般，死过一次之后，前世的恩怨情仇也有些云淡风轻了。轻笑着落了下来，白嫩的玉手轻扬，招呼着：“小道士，别怕，我如今只剩一丝残魂罢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可好。”翠袖飞舞，身后花瓣飞起，慢慢化成古朴的木制桌椅，昆姗坐下。黛眉轻扬，嘴角含笑看着袁布衣。
袁布衣不好意思地讪笑着，过去坐下来。
昆姗端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和袁布衣满上一杯清茶，笑意盈盈：小道士，来喝喝这白牡丹茶吧。”
袁布衣戒惧地低首看去，只见雪白的茶碗之中，如同带有小叶的一束束小白花载浮载沉，清静幽远。忍不住端起杯子饮一口，茶汤清淡明亮，香叶清新，口感滑爽醇和。粗鲁如袁布衣也不禁赞一声“好茶。”
昆姗眼露爱怜，便若看着自家顽皮的小弟一般，轻笑着继续说道：“好喝就多喝一点吧。这白牡丹可不是随便可以喝到的。”
袁布衣只觉得饮下这茶，心情舒爽，嗅着淡淡茶香，无比放松，只若与自家姐姐聊天一般，倚到椅背之上，呵呵地笑问：“姐姐，这明明是茶，为什么要叫白牡丹呢。”
昆姗解释道：“这白牡丹是我的远亲，西汉时，有位名叫毛义的太守弃官随母深山归隐与那莲花池畔的十八棵白牡丹为邻，他母子心善，平日里经常照顾这十八株白牡丹，这十八株牡丹本就有灵性，自是感恩戴德。后来那毛义母亲因年老病倒了。毛义四处寻药，得仙翁指点“治你母亲的病须用鲤鱼配新茶，缺一不可。”可那时正值寒冬季节，鲤鱼好得，可到哪里去采新茶。那十八棵牡丹不忍恩人受难，竟变成了十八仙茶。毛义采了新茶救了他的母亲性命。因这茶白毛茸茸的茶叶竟像是朵朵盛开的牡丹花，所以世人都叫他白牡丹茶呢。”昆姗叹息：“我等草木尚知恩图报，可这世人怎地如此狠毒心肠，容不下我们呢。”
袁布衣心下却是不以为然，心道：“你若不是价值千金，谁会来找你麻烦。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埋怨有什么用。”想到自己幼时的孤苦，越发的不屑：“靠别人的同情做什么，有本事就靠自己，别人打我，我就十倍还回去，即使一时打不过，我总有长大的时候，他也总会变老。”想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姐姐，人心本就是这样的，都是自私的，在山上的时候，师兄们明知我受了欺负，可他们和那莽苍更亲厚些，自是不在意我了。山上的人都笑我不学无术，我才要笑他们呢，都是些伪君子，每日里说着言不由衷的慌话，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明明莽苍穿那件青色的袍子像条虫子，还说什么英俊潇洒。”袁布衣越说越是气愤，语气酸酸的。“姐姐，我不知道是谁对不起你。可你为什么要在意呢。山上那么多人都来欺负我，我若是伤心可不是要痛死了。我从小就知道宁可我负尽天下人，也莫让天下人负我。你在意那些欺负你的人才是傻瓜呢。”
昆姗闻言一楞，呆滞半晌，口中喃喃念着：“宁可我负尽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纵声长笑，“是啊，人都是自私的，倒是我傻了。我是个傻瓜是不是。沈郎啊，沈郎，你也定在笑我痴傻吧。”语中酸楚，眼中滑下透明的泪，碎入空气中。
袁布衣看昆姗伤心模样，心虚地说道：“姐姐，他不理你，你也不理他便是了。等他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再狠狠报复回去。”他还当是在山上打架，打输了，回头再找回场子来。当然手段是不计较的。
听着袁布衣孩子气的话，昆姗破泣而笑，“小道士你很有学问呢，说的真好。”
头一回有人夸他，袁布衣心花怒放，小心肝颤着嘀咕：“他娘的，你若是再这般夸我，我可真要不忍心捉你啦。他奶奶的。忍住，忍住，想想那白花花的银子。”心中虽是这么说，可手上却无一丝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喝着清茶，暗暗对自己说：“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动手。”
昆姗起身眼望着天边，再过片刻便是日升月落了，自己这一缕残魂就要消失了。心中黯然“若是再活一世，定要只为自己而活。”口中温言道：“小道士，天就要亮，我也要走了。你也莫再伤这谷中花草了，花中之王只有一个，这方圆百里不会再有牡丹了。你还是早些下山吧。”
“那姐姐会怎样。”
即将化作虚无的昆姗心中却再无一丝波澜，悠然地拢拢乌丝，轻笑道：“姐姐就会化作这尘埃吧。可惜认识你太晚，若不然送一株夜光牡丹给你又如何。如今姐姐可帮不上你了。”此刻的昆姗，笑如灿花，再无一丝悲苦。“小道士，可惜我们异物修仙不能转世胎，若是能再活一世，我定要跟着你也自私地活一场，那定会十分有趣吧。”昆姗语带遗憾，叹息着。
“也不是不成，只是你要失去一切从头再来。”一声清朗的男音响起。不知何时睡醒了的小昭从被中懒懒地探出头来说道。
袁布衣跳起来，叫道：“小昭，你能救他，快快，给你二百只鸡都成。”
“不是我，是你。”
“我”袁布衣手指自己的鼻尖，“不会吧，我可没学过还魂术。”
“她又不是人，用什么还魂术。”小昭翻着白眼从被子钻出来，好像自认识这个家伙后，自己越来越没气质了。幻化出小镜了照了照，还好，还是很美。
不理小昭的自恋，袁布衣抓着小昭追问：“怎么救他。”同时低声威胁：“快说，银子要是飞了，我跟你没完。”
弹开袁布衣的手，抚平衣服，小昭才开口：“不难啊，她本体是牡丹，本就可以再生的。不过”抬头看着昆姗，小昭语气严肃，那张艳丽的脸上竟然散发着冷冷王者威严，令人不敢逼视，昆姗也不禁有跪下的冲动。“你要想清楚，若是复生，你便要从头开始，不但是法力全无，便是这一世的记忆也要全然舍弃。你舍得下吗。”此刻的小昭高大如若天神一般，淡淡的语气仿佛在问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昆姗不知怎地心中惶惶，强自冷静答道：“我愿意，这一世对我来说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只想为自己再活一次，自私地活一次，无情无爱的活一次。只是下一世我希望自己还叫做昆姗，一个不一样的昆姗。”
小昭深深地看了一眼昆姗，口中说道：“好。这是你自己选的，你莫要后悔。无情无爱，好一个无情无爱，人也罢，妖也罢，都是爱自己多一些，在痛苦面前都选择逃避，他可知道留下的那一个要面对怎样的孤单寂寞，那样的苦会把妖怪都逼疯的。”小昭凄然冷笑。
袁布衣从未见过这样的小昭，心中不由自主地抽痛着，担心地叫了一声“小昭。”
小昭闻言，从回忆中醒来，面色温和了下来，温柔地回望袁布衣，迎上袁布衣担心的眼神，笑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件往事而已。”
昆姗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件在妖界流传了许久的传奇，美丽的大眼大睁，轮流看向小昭和袁布衣，激动地失声道：“你，你。”青葱玉指指向小昭叫道：“难道你是，你就是雪狐......。”
小昭捂住昆姗的樱桃小嘴，低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说罢，放开了昆姗。
昆姗盈盈下拜，“求公子允昆姗侍奉驾前。”
小昭从坑中拾起一段牡丹残根，交到袁布衣手上，负手说道：“若救牡丹女，魂归牡丹根。”
袁布衣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吗，说话也不说清楚。”
小昭懒得再跟这个白痴道士解释，抓起袁布衣的手腕，伸出锋利地指甲狠狠地划过去，鲜血喷涌而出，浸没了牡丹根，袁布衣哀叫道：“痛，痛，小昭痛死了，放手。”小昭放开后，袁布衣远远地跳开，捂住手腕哀哀叫痛。从三四年前，不再逞勇斗狠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疼得他眼中泪就快下来了。
将染血的牡丹根埋入土中，小昭对着身形已然透明的昆姗说道：“去吧，如你所愿，从活一世。”
昆姗含泪盈盈拜谢后，身化白光进入土中。
此时天色已亮，清脆的鸟鸣声响彻山谷，微风轻抚，湿润的空气散发着清香，那灵泉依然是白雾弥漫，再过不久，这里还会是一个人间仙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