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正是信不过各部的材料,又信不过历史资料,才不得不找最有可能会出出实话的金学曾聊聊。
金学曾稍一寻思,回道:“回皇上,元辅发起的清丈田亩,是从前年春开始,到去年终,除去云南道还未统结,其余十二道及顺天府共有田亩一千零三十六万余顷。至于丁口户数,几年前开始实行的一条鞭法,采用摊丁入亩,丁数那时就已统结,全国共有丁数五千六百四十七万口,我朝历经百多年几代帝君的辛劳,田亩数目比朝初增了三倍,丁数也多了一倍,这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富强的多,可谓国富民丰,开大明盛世!”
说罢金学俯首而立,过了一会,万历才开口说道:“金学曾,你的话是才开个头,还是就这么结束了?这就是你说给朕听的实话?你说的这些朕从户部也能查到,还用你告诉来朕吗?”万历说到最后生气的斥道。
金学曾抬起头与万历对视了一会:“皇上,户部所记录的数目,即是实数,虽有些出入,但大体与事实还是相当的”
金学曾以前从未于万历有过实质性的接触,上朝的时候他的品级又不够进殿,顶多也就是远远的看到过,再加上昨夜冯保造反一事,以至于人心惶惶。在没弄清楚万历到底接下来要怎么做的时候,着实不敢说出实情,毕竟那是张居正一生的心血,他必须要加以维护,如果因为当中有些错误的地方而被万历全盘否定,那张居正的心血也就白废了,大明朝辛苦得来的十年改革成果也就毁于一旦了。
万历多少也猜出一些来,不便继续追问,于是就着原先的内容问道:“云南道为何没有统结?”
“云南这两年盗贼横行,又遭南边小国侵扰,再者云南道民族繁多,清丈时多有阻碍,所以才慢了。原本是说在今年三月时就可上报,只是臣在家丁忧,是否已经报上,臣就不得而知了”
万历问道:“你估计会有多少?”
“云南多高山密林,再加边民不善耕种,田亩数量比之其它十二道要少许多,臣估计其数在四十万顷之间,丁数或有三百万口”
万历一边在心里默算着,一边接着问道:“一亩地可产多少粮食?”
金学曾回道:“回皇上,田分上、中、下三等,上田地肥,利于禾稻成长,产粮就多,而下田贫瘠,得粮就少。又因各地气候,土质肥缺多有不同,同为上田,京畿一带一亩可收粮五、六石,江南可得三、四石,以全国计,每亩估可收粮一石五斗”
万历不解的追问道:“都说江南是天下粮仓,朝廷赋税也多出之于此,为何亩产却会少于京师呢?”
“回皇上,这是因为亩有大小之分,像臣家乡地处江南,气候温和,一年田间可种两季,分春秋二收,用的是前朝的亩法计量。但北方,一年却只能种一季,而且多是沙田涂地,其产自不比南方。而我朝开朝之初就定下赋役是按亩征缴,若是同等对待,北方百姓则难以维生,这才定下大小亩之别,使得大亩与小亩地中所产同等,南北民众都能得以安生,不为赋役所累。另外,北方多为大亩,南方多为小亩,大小比例各地又有所差别,有些地方大亩是小亩的三四倍,有些地方则是六七倍,若以小亩计,京师田地的亩产不过石余而已!”
万历还是有些不解:“推行清丈,不是已经用了统一的量弓吗?先生曾经与朕提过,要将天下亩法计量加以统一,以长二百四十步,宽一步算为一亩,这次为何不这般做呢?”
“若是统一亩法,则要改按亩征役为按收成征役,这将会加重各地官员差使,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成的。元辅也就先依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施行,这次丈量为的是将没入黄册的田地理清,增加朝廷财赋,减轻民众徭役。统一亩法或许是元辅接着想要办的差使,可惜元辅却先走一步了!”金学曾说到最后神情变的伤感,同时也不忘再一次往张居正身上抹一层金光。
万历疑问虽解,但也知道金学曾还是没有把话说透,就拿为何难以推行按收成征役来说,就绝不会是张居正为了依从祖制才先行搁下的,而是受着各方压力之下无奈的举动。但万历也不急以挑明,而是跟金学曾算起帐来,点了点头说道:“那我朝加起来总计有田亩一千零七十六万顷,换成亩数即是十亿零七百六十万,以朝廷定的最低赋役算,每亩征一斗,十斗为一石,以一石米一两银计,那每年也可征得一亿多两白银,可现在朝廷一年才只有四百六十万两税银,纵是加上一千两百万石漕粮,也不过才一千六百六十万两,为何出入会如此之大?而且,若按亩产一石五斗计,则全国每年可收得食粮十六亿一千四百万石。你刚才说十二道和顺天府有丁口五千六百四十七万,加上云南的三百万,就以六千万算,将男女数目看做相等,也就是共有人口一亿两千万。人均三个月需食粮米一石,一年也不过四石,以我朝现在每年地中所产食粮,足以养活比现在还要多三四倍的百姓,可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人没饭吃,甚至是活活饿死?金学曾!你说你应不应该与朕说出实情?”
被万历报出的一通数字震的有些蒙的金学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古代人的数学水平,这么大的数目要想心算出来,绝对没有几个可以做到,何况万历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张口而出,这又如何不让金学曾感到吃惊呢?
等金学曾一反应过来,闪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皇上的贪财还真是名不虚传,一亿两?还真是够贪心的。但这个想法闪过后,他又隐隐觉得这个皇上好像是成竹在胸,而且事情也非绝不可为,比起张元辅,皇上的权力肯定要大的多,身份也更加超然物外,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事情也就更有可能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