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你说,人生在世,以何事最为得意?”
施羽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说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那为何得意?”
见父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施羽继续道:“孩儿不懂前半句,后半句想是我辈已孔圣人为尊,以儒家之学为天下苍生计,当然是已为官为重。”
施父欣慰的泛起一丝笑容道:“为父当年如你这般大时,绝无此等想法,可见羽儿果然聪慧。”
“不过为父要告诉你,你那句可对可不对。”
施羽愣住了,本满以为会被称赞二句,却不想是这样的评价。
施父笑了笑,“不懂无妨,为父也是为官近十年后才有所体悟,想我施家自前明至今已七朝为官,是两湖的一大旺族,虽日渐势微,但到为父这一代,嫡系子孙仍还有你爹和大伯二人做到五品以上。这可不是因孔圣人或为天下苍生计而来的荣耀。”
见儿子专心地看着他,施父淡淡的笑着继续说:“我施家祖辈均为前明朝中大员,如为天下计,他们又怎会投降满人,又怎会把那些坚持反清复明的汉人献给满人,只位了那区区官位哪?”
“啊!”施羽不由惊呼一声,到不是惊异这话,而是在心底大叫道:我靠,原来这辈子我家是大汉奸啊。
“惊讶不懂是吧?为父年轻时也不懂,甚至在你祖爷爷面前当众诋毁指责,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施家祖辈为的是保全全族,为后世的子子孙孙求个荣华富贵,不愁衣食温饱,谁是皇帝与我等何干?!”施朗像是问自己又像在是问别人。
“最初为官几年,你爹我上为朝廷,下为百姓,只为了对的起孔圣人的教诲,只为了赎我施家以前对汉族百姓犯下的错事。可没法啊,江湖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为官谁又不是哪,也身不由己啊。”
“你爹我既做不来一个忠臣,也不想做一个权臣、奸臣;因为他们都会死,且一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忠臣是什么?老百姓称赞你那有什么用?你的前程在你上司,在皇上的手上,他们要你死,你还不是一样救不了那些百姓?奸臣,我们施家全族上下几百口人,可不能到头来落个满门抄家,被世人唾骂的下场啊。”说完这些,施洋好像瞬间老了十岁,眼角满是疲惫。
施羽却是像头一次认识了这位平日里严酷的老爹,心里大叫着:着啊,这为官之道没想到你悟得挺透,看来古今往来,这些道理基本相通啊。幸好你不是那些认死理的家伙,否则我还不得陪你一起倒霉,这辈子说什么我也得逍遥一下。
施洋说得惊世骇俗的话语,满以为儿子会有些接受不了,凝视望去,却见儿子瞪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镇定无比,心中大大称奇,看来自己平时是小看了自己的儿子。
倘若让他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心底想得是以后多捞些钱好去绣楼花差花差,可能得活活气死。
这时施洋怜惜地看看儿子继续道:“所以你大伯和为父上巴结朝中大佬,下尽量不得罪书生,至于那些市井布衣……”
施洋缓缓闭上眼,好像是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 “有人说为父是个一事无成的庸臣,联名参奏,又有人说为父为官糊涂,也参奏一本,他们难道以为庸臣就那么好做,不是为父一事无成,他们的联名参劾又怎会被朝中压下?不是会父糊涂,又怎么会平步青云?”
“但你爹也怕,怕一不小心便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个庸官难做啊!儿啊,现在我们施家的希望便在你的身上了!”施父突然双目一睁,炯炯有神地盯着儿子。
“我?”听得津津有味的施羽这时候对自己的父亲印象已完全改观,再也不以为父亲只是个庸俗,一味捧着孔圣人的腐吏,见忽然绕到了自己,满脸不明地看着父亲,小手反指着自己。
“不错,为父为官十余年,从七品的知县到现在的知府,有一个道理我算明白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不为官,那管你是秀才还是童生皆无用。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书生还不如在江湖舔血的亡命之徒。你爹我手无敷击之力,上得罪不起,下又管不得,碰上几个刁民贼寇,首先想得还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为父不想让你也如此,就算做官,你起码也要能比为父强,不怕那些匪盗为患。”
“是,孩儿一定好好读书,不学死书,能懂变通,好好孝敬爹娘,去做个大大的官,那样谁也欺负不了我们施家。”施羽睁着无邪的双瞳,神色坚定的脆声而应。
鼻子一酸,望着满是稚气的儿子,施洋满是心酸,差点便要落下泪来,其实他又何尝想让儿子这么早就去接触着黑暗的一面,只是眼前施家前途不明,自由越来越有心为力,整个朝廷犹如蒙在一片薄雾下,看也看不清。现朝庭处风雨缥缈中,他实在放心不下孩子,今日忽然事涌心头,事前本想自己权当是能讲多少先讲多少,至于儿子能领悟几分就看他的造化了。
可今日一见儿字谈吐竟是不俗,小小年纪面对他的话却像是毫无迷惑不解之色,让他暗自称奇,但心下大是欢喜便不再多想,脸色也好了许多,却是这几日现在这刻气色最佳。
他哈哈大笑,气氛也就轻松了不少,少顷,叮嘱道:“刚才那位张朝珍世伯是为父当年至交,你刚也听说不少。”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示意儿子先坐下喝口水。
然后续说:“你张世伯为人方正,身有济世之才,为父是赶不上的,当年为父与他一起赴山东上任,我们家中好歹还算殷实,祖产不少,又有你大伯不时在山东照应,虽然年轻气盛,但大都周应了过去。”
“可你张世伯却是孤身一人面对,他不久就因为断案太过公允而得罪了一把总,那把总也不过就一正七品的小官,更何况武官历来不怎么被瞧得起,可那把总却是满八旗,蛮横无理的很,当时竟直冲上县衙府堂,把你张世伯给拖下堂狠揍,而那帮衙役竟无一人阻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爷被打。”
“不过天行兄也真是硬气。”施洋仿佛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时光,平视着门道。
“硬是不服软,要秉公办案,我那会儿接到消息赶到时,天行兄满脸是血,竟是认不出了,最后还是我跪下给那小小的把总求请,并送上银两才平息了此事。”
“自那以后,为父才知平日里自己有多么愚,也有些心灰意冷,捐了些银子,疏通关系,被调离他省,而你张世伯却依旧照旧,哎,不过现在总算也是熬出了头。”
听着,施羽心底虽然对那张世伯的作法不敢苟同,但却是极为佩服他为人的,这份骨气确非人人都能有,不过随即心中一笑,自己在这世无非是想做个潇洒点的人,当官自不会像老爹当年和张世伯那样倒霉。
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道:“父亲大人,张世伯的风骨孩儿是极欣赏的,但爹的做法未曾有错,人活一世但求变通,给那把总磕头认错,却需极大的能力。吾辈男儿当能屈能伸,方才能活得畅快淋漓,孩儿佩服爹爹。”
施洋听得目瞪口呆,他当年下跪一事可说是他一辈子的耻辱,本是不愿再提,即使每次不由自主想起也是咬牙切齿,今日告诉儿子本意是能让儿子引以为戒,他总自觉儿子个性过于轻佻,以后当官难免会吃亏,现在却没想儿子这番话把自己听得极为舒坦,有些道理即使是自己也未免能想得那么通和透彻的。
不禁起身扶起儿子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然后抚着胡须仰天大笑,“哈哈,我施洋有如此佳儿,足矣。”
“老爷何事如此高兴啊,可否也告知为妾。”却是施氏走了进来。
原来施夫人听丫环说老爷把孩子叫去刚开始也不在意,可这次左等右等都不见丫环来通报儿子是否出来,她是个极痛儿子的,更何况是独子,平日里老爷叫儿子去总要小小训斥一通,他这次怕儿子被训久了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笑声,不过心情到是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