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自顾着喝酒,思索什么时候告退比较合适,现在皇帝在火头上,还是先在旁边看下热闹就好了。
不过半晌功夫,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太监便被带了上来,一双眼精光内敛,在走动中身上的肥肉不住颤抖,却不感觉他行动不便,比起与他有相同体形的人来说更敏捷了几分。
脸上青紫一片,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在烛火灯笼下显的格外的吓人。李宁对他这副样子到不觉得稀奇,殿上偷偷抬头看他的大臣宫人都吸了口气。这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殿内特别的安静,龙颜震怒,此刻大家都把自己装进了乌龟壳,不闻不问装没看见。不过是一个太监的失职罢了,他们可不想当炮灰。
王总管走到玉阶前,面色凄惨,什么也不说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就着玉石台阶猛得磕头,也不知道是否感觉不到疼痛,寂静的大厅中只有咚咚咚的磕头声在回响不绝。
皇帝见到这个鼻青脸肿的宫廷总管也是吓了一跳,感觉像被人蒙了布袋,狠狠的揍了一顿。不解的眼神望向吐突承璀,又听见那刺耳的咚咚声,雪白的玉台阶上片刻血迹蔓延,王总管脸上的颜色又多添了一种。皇帝皱着眉向吐突承璀道,“让他先别磕头了。”
吐突承璀站在皇帝身边叫了两声,那王总管却是不理会,皇帝面上的神色更是厌恶,吐突承璀见机走了下来,拉着王总管,道,“王公公,你这不声不响的只是磕头做甚?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皇上还不能为你做主么?”
王总管面上青青红红,一双眼尽是委屈,只是喉头哽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始终说不出来。最后牙龈一咬,又往地上猛的磕去。
吐突承璀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道,“王公公,就这么磕头就是把血流干了也没人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偏偏你要弄个满身的伤来破坏皇上的心情。若是龙颜大怒,咱家就算知道你有委屈,也帮不了你了。”
王总管这才停了下来,尖锐的声音划破平静的殿堂,只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皇上,奴才有罪啊!”
众大臣都看出点蹊跷来了,连一心喝酒的李宁也闻到了其中的阴谋味道,不明不白的弄了个奴才到皇帝面前这番做作,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皇帝被这事闹的哼了一声,道,“承璀,让他有什么话就说吧。”说罢,别过头去不看王公公的脸。
吐突承璀笑着又劝慰了两句,王总管这才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给道了出来。
“……皇上圣明,奴才无能,连个宫宴都要办砸,连个奴才也管理不好,有负皇上信任,请皇上降罪。”一番话加油添醋,任清平公主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件事会被吐突承璀利用,来皇帝面前演上这么一出。
不过像清平公主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更不会知道吐突承璀剪除异己已经是势在必行,迫在眉睫了。
王总管的话字字是在说自己不对,只是殿中老成精的这些人怎么会不知道言词中影射的却是容家独大,而又与太子勾结,仗势太子的势力,容家便如此了,太子之心更是昭昭。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子本人并不知道,不过太子现在有手握兵权,加上不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极有可能被异心人士迷惑,做出天地不容之事来。
这本是极不可信的话,只是人人都有块心病,皇帝的心病就是他当上太子以后自己的父皇一直就死不下去,他又等不急了,只好与太监勾结,亲侍药膳不过两日,皇帝就归天了。这事大家的心下都有普,何况一直极了解皇帝的吐突承璀,选择这个来刺激皇帝,是再好也不过的事。
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投射到李宁的身上,李宁觉得有若芒刺在背,在坐的人,不管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都希望他能做出点什么来。
可是李毅交代过李宁无论如何都要握紧手里的兵权,其实李毅即使不交代,李宁也不会放手了。那些兵的作战能力在他眼里简直跟一个种地的农民差不多,这次的战争把其中的弱者都淘汰的差不多了,除去伤残,他现在只须对他们加强训练,即使不扩军,这不足三万人的队伍,可以发挥出这个时代三十万人的力量,而且能动性大了许多,他现在正跃跃欲试呢,想从他手里抢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反正他现在都是满脸通红,干脆脖子一歪,往桌子上一倒,鼾声大作。
就算都知道他在装睡,也没人会傻的去拆穿,望着李宁睡倒的身影皇帝怒火升腾,手掌往身前桌上一拍,抨!
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的身子都缩了缩。
“作为太子,行为如此失态,竟然在宴会上就醉倒了。承璀,这该当何罪?”
吐突承璀道,“皇上,殿下大捷归来,身心疲惫,……”
“一国储君,该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注重言行举止。不必为他说话。”皇帝毫不客气的打断吐突承璀的话,眼中怒火更甚。
事关太子,也关系到所有人的福利,见此刻无法平息皇帝的怒火,而吐突承璀分明就是在火上浇油,李德裕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是今天被太子所震撼的人,他可以感觉到今天太子所做的事,让长安城的民心都偏向了他,太宗皇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子现在有了原本没有的霸气,皇帝身体渐弱,是该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皇上圣明,素来太子颇具仁者之风,举止合符礼法,此刻疲惫至极,才会在此睡着了,还请皇上恕罪。”
“请皇上恕罪,免去太子责罚。”
殿中众臣一应跪下求饶。
虎毒不食子,想到太子确实数日战斗,保家卫国,皇帝心生一丝不忍,却又想到其威胁,还是放心不下,神色忧郁,吐突承璀见状笑劝道,“皇上,太子殿下一路上为了伤了的将士操心不已,日夜亲自照顾伤兵,夜不能寐,让了坐骑给将士,还亲自抬伤了的战士,累的都消瘦了。如今回来长安心思放宽了才会睡着,坊间有百姓言,有太子如此,该是我大唐之福呢。”
这话听着像那么回事,可惜到了皇帝的耳里就变味儿了。皇帝心思一转,太子平素言行符合法度,却不曾作出过这么没上没下的事,他是太子,身份尊贵,怎么能与那些低下的士兵为伍,还亲自去抬人。这不摆明的收买人心嘛。千转百回,竟然把一番好意硬生生的绕到了图谋不轨四个字上面。
吐突承璀眼中不露一丝锋芒,只看见皇帝面色变了又变,越来越难看,知道目的已成,收敛了目光,站到一旁,任由皇帝发挥了。
“一国储君,须谨慎言行,日后才可登大宝,统御天下,这么点累就受不住了,让寡人如何放心把这大好的江山交给他?”
皇帝的声音压的很低,沉闷的让所有人都喘息不过来,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火yao味道。众臣知道此刻再劝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李德裕跪在地上,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忍住了,皇帝正在火头上呢,越劝,怕是越火。
李宁趴在桌上装睡,发生的一切自然清清楚楚,心头郁闷至极,暗道,谁想当这个束手束脚的鬼太子了,如果给他一方封地,他必然能开创出更大的一片天空来。
众臣被皇帝的威严压的喘不过气来,皇帝也在思考如何处置太子更为稳妥。殿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远远的,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唱吟声,“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丝路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山南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声音清朗,似是稚儿,偏偏唱来慷慨激昂,压抑心中多时的一种悲切暮然在眼前一一展现。
门口的大臣纷纷偷偷的看向外面,连一向稳重的李德裕也忍不住想要回头。
坐于高处的皇帝自然也看向门口,只是门外渺渺,空荡荡的一片,心头不由疑惑是谁在外吟唱。
吐突承璀对这个打断他好事的人心头生了股怨气,这么一闹腾,皇帝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听这词,感慨了丝绸之路的没落,其实就是在感慨大唐的没落,山南缺,是说山南道吧?吐突承璀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皇帝的另外一块心病,甚至比他杀了他父亲还要让他介怀。
“承璀,去看看谁在吟唱。”皇帝终究忍不住心头的好奇。
吐突承璀躬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