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还真没想到，小友你居然会引得别人出动紫竹天目镜这样的法器来追踪。虽说那玩意不过是天目镜的仿冒品，但找个把人一般也用不上。”敖昭的金色双眸中闪过一道玩味的光芒，“小友到底惹上了何事？”
罗密无意多言：“说来话长，是很麻烦的事。”
然后他朝敖昭看过去，额上顿时滴下一滴汗——这条老龙居然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大有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架势。
“……”
看着那双金光闪耀的瞳眸，罗密摸摸鼻子，只能妥协。
听说面前这少年被定义为“妖类”，敖昭嘿嘿笑了笑：“看吧，也不止老夫一个这样说，事实如此，即使你再不愿意承认，你也不是人。麒麟与我龙族同样身为上古神兽的一脉，即便是一丝血脉，普通人也是不可能承受的。”
罗密心道你******才不是人呢……想了想对方的确不是人类，这样的话根本一点攻击力都没有……而且在老龙看来，“不是人”这句话大概是褒义吧。在更强大的生命眼中，人类本来就是既脆弱又渺小的……但他嘴上却并不服气：“那也只能够说明我并非‘普通人’。”最多他也就是体质好一点，经历奇怪了点……
敖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金色的双瞳朝他看了过来，幽深得仿佛能够直指人心，罗密垂下眼，似乎这样就能够避过老龙的注视。
没错，罗密不由自主的排斥着那样的话：不论是说他身具神体、亦或是说他并非人类。这些话会让罗密产生一种感觉，一种“一切再也回不去了”的感觉。这感觉让他产生无法遏制的恐慌……来到这个世界他只有一个目的，达到之后自然会离开……对于这个没有归属感、在许多事情上都无法理解的世界，他不想与之有更深入的牵扯。
然而有时候，往往是越不愿意什么，就越来什么。
罗密的心里不禁涌上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当初遇到那渡劫之人，被劫雷劈上，也不仅仅是巧合？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如同心底有了一条潜伏着的毒蛇，在黑暗中无声无息，似是并不存在，但只要疏忽了提防，就会冷不丁窜出来咬上一口。
嘁……不屑地在心底啐了一口，罗密再扬起眼时，眸中已经是一片平静。想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无济于事，只有软弱的人才会紧紧抓住不放，他才不是软弱的人。话虽如此，对这种事他不是不排斥的。
敖昭的眼光何等老辣，怎会看不出少年内心的排斥，便道：“我们且不说这些，能否告诉我你是在哪里遇到的麒麟？”
“寒塘的水下。”
自觉对老龙没有隐瞒的必要，罗密开始描述那时的经历。怎样不慎跌入寒塘之中，又在水中遇到了被锁住的小兽，还有石碑和上面的字迹等等……他将这些一五一十地说给敖昭听。
“被锁住了……怪不得。”敖昭若有所思：“潭名洗神……原来是早在千年前已失去踪迹的上古遗迹洗神潭，估计谁也不会想到遍寻不见的洗神潭会出现在离此处不远的青云山中。不过，小友似乎对此颇为反感，老夫却不是十分明白。”他比罗密要见多识广得多，自然知道那洗神潭是什么样的存在，敖昭讲出当时小兽麒麟一直想讲的话，“小友你可知道，只要你过了那洗神的第一阶段，就能够用碑后的修行功法修行，那进境是人界的任何功法也不能够与之媲美的。”
第一阶段……他大概说的就是要洗却那些所谓的执念吧，少年不高兴的挑眉道：“那又怎样？那些都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要被抢走？”
“但那些是会给你未来的道路带来阻碍的东西，当然要去掉。只有祛除了这些杂质，才能够真正踏上成神的第一步。”
“杂质？”罗密冷笑道：“前辈也认为那是杂质？”
少年此刻冷冷的眼神带着出乎老龙意料之外的敏锐，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敖昭忽然沉默了。他说的那句话，本质上也不过是照本宣科。
罗密径自道：“前辈大概不知道，我并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意外，我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所以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些爱，那些恨，欢乐，痛苦，笑容，泪水，每一分都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失去任何一部分，整个人生都不再完整。
少年的语气淡淡：“若是连自己的人生是否完整都无法保证，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只知道高高在上的俯瞰人间，旁观着人们的喜怒哀乐，却无法体会。仿佛按照尺子丈量出的分寸来生活，机械地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丝毫不知这些事或许对别人来说是灾祸……这样生成的神……有什么价值？”
敖昭弯了弯嘴角，但是这个笑容十分勉强：“知道么小友，你这些话实在是对神的大不敬。”六界中神界是最超脱又最崇高的一界，作为对六界知晓得甚深的龙族一员，敖昭比一般修真者更要确定神的存在。
“都说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我的想法很简单，只想尽快得到我需要得到的那件东西，办成那件事，然后就可以从这里离开，回去过……”罗密现出淡淡的笑容，说完最后一句有些绕口的句子，“……那些前辈也许认为很平淡很乏味但我认为很幸福的日子。”
“但既然你现在身在此处，也得遵守这六界的规则。”
“规则如果不合理，为什么要遵守？”
罗密反问的这句话，让老龙敖昭蓦然想到了自己。
若是千年之前，他也有这少年这样的觉悟，或许最后就不会是那个结果。一边想要改变、打破某些约定束成，另一边又被内心根深蒂固的思维所苛责着，到头来任何一方面都无法讨到好。
敖昭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是千年之前发生的一段过往，一段孽缘。然而“孽缘”一词，也是族中的长老们与神界共同做出的结论。照这少年的话来说，没有体会过的人凭什么来质疑？而正是因为他们的质疑，所以才会发生后面的事……再后来，他也因此必须上斩龙台……若不是最后兄长做了一点手脚，如今这天地间，只怕早已没有敖昭这条龙的存在了。
整个房间的气压越来越低，仿佛半空中有厚厚的阴云压下来。罗密心中大汗，老龙果然是非人的存在，只是沉思都会导致这样的情况。他更无奈的是，这老龙也太不注意了点，给这房间设下的结界显然不足以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与外界隔绝开——整个白桑镇上空，此时已笼罩起黑压压的云层，随之产生的还有呼啸的狂风。
“前、辈！”
罗密好不容易将敖昭唤得回神，老龙抬头，显然也被天象的异常吓了一跳，扭头便问：“这莫非是老夫引起的？”
罗密撇撇嘴：“不是你还有谁。”
敖昭抚了抚胡须，额上明显沁出汗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呵……不小心。”又一整脸色道：“话虽如此，老夫看你被那几个小家伙就追得险象环生，只会说大话那是办不成任何事的。”
罗密心道就我这修为，遇到那些人当然是能躲就躲……唉，那些话也算不得说大话吧，言论自由的观点估计跟老龙是说不通的。
敖昭又道：“你也曾说过，你来此是为了你兄弟的性命，而且要取得的是碧篁派的重要物品。若是你只能够这样躲藏，又如何能够取得呢？”
罗密被碧篁派三字惊了一下，不得不说老龙实在敏锐，他当时只是用“某个门派”来指代，却仍被敖昭给挑明了。
但这话也奇准无比的撞到了罗密的心坎上，他最苦恼的就是这件事。
必须接近，又必须远离。
老龙敖昭露出奇异的微笑——就像是在一个三岁的小朋友面前晃着一根巨大的美味的棒棒糖——连他的声音也带上了某种暗示。
“所以无论如何，你首先需要的是实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