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竹化影阵中的那段时间里,罗密和寻崧居然从未说起为什么这里会被人设下一个如此凶险的阵势……现今想来,当时或许内心就有隐约的预感,只是害怕面对,便索性逃避开不去想。
然而事实不是逃避就能够不去面对的。
真相终究会大白天下。
罗密顿住脚,放弃了继续向外,回转身看向寒塘。这一角,有翠色的莲叶贴住水面,波光粼粼。罗密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这里的景色真正美丽。
然后他向着寒塘的方向踏出一步,眼中的景象霎时变化……水面上,一枝赤红的花苞摇晃着抽出。再一步,另一朵赤红的花苞并生而出。两只花苞顾盼在枝头,枝桠纤细交缠,让罗密想到天鹅的脖颈。
这是……并生墨莲?
罗密怔忡地凝视着眼前的花苞,看着它们飞速开放。从花苞长到盛放,从赤红长到墨黑,并生的两朵花有着出乎意料的优雅和艳丽。
罗密的心里苦得发涩,好象吞了大把大把的盐,烧灼得难受。
他不再担心苍竹会对寻崧怎样……这一刻,他明白苍竹的目标是自己。
所以,在此明白地表示一切都是他所做,甚至履行了之前的承诺——“我一定会让你见到并生墨莲。”
只是罗密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那个亲切的师叔,那个会让他有可靠感觉兄长般的人,为什么会设下寒竹化影阵,步步为营地针对自己。
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师兄弟姐妹眼中的垃圾,不是吗?
罗密仰首望天,此时天空又成为虚无一片。四下寂静无声,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回答他心中的茫然。
……
……
这里毕竟是寒塘,在寻崧那只公鸡灯笼终于耗尽最后一点光和热后,周遭的温度陡然降低,而且以一泻千里之势狂降。罗密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西伯利亚,苦着脸开始热身时他暗暗想若自己从未想嘲笑这灯笼外观简陋,是否它不至于这么早就罢工。
罗密伸伸胳膊踢踢腿,就想到了还是个小孩子时和齐渺一块被院子里老爷爷揪出去晨运,一堆大爷大妈凑在一堆做广播体操,他们俩小孩则在人堆里偷工减料……罗密决定现在就做这套操。他记性好得出奇,虽说是前些年的动作,做起来一笔一划有模有样,反倒比那时候认真得多。
然而……心虽然还是热的,身上却渐渐冷起来。
照师傅仲简的说法,罗密天生灵虚境界,但这一年毫无进步,修为差劲,自然抵御不住袭来的阵阵寒冷。
寒塘岸边简直是一个天然冷藏库,罗密恍惚中,就觉得自己活像冰冻后被挂起来的火腿,动也动不得。
只听得扑通一声,失去意识的罗密头朝下栽进寒塘之中,手上还抓着那只简陋的公鸡灯笼。
水花四溅之后,塘面回复到之前的一片宁静。
……
……
半空中,苍竹的身形慢慢显现出来。
青色长袍在身,有若一杆修竹的男子,怅然地望着毫无波澜的水面。想了许久,也等了许久,苍竹的双手开始翻飞,做出优美的手印。寒塘四周不断有绿芒闪起,又如离弦之箭般飞到苍竹手中。
离开之前,他下意识地又望了眼水面,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寒塘上,凝结的水雾消散,天空一片洁净的湛蓝。
塘面再度回复宁静。
不过这次的宁静没持续多久,并生墨莲的叶片下忽然一阵翻滚,钻出一只头颅,湿漉漉的黑发盖在脸上,活似一只水鬼。抬头望了望天,又像受到什么刺激般迅速地沉了下去。这水鬼自然就是罗密。
在入水的那个瞬间,罗密的意识便奇迹般的苏醒过来。
按照科学的解释,应该是极短时间内的低温刺激了细胞和大脑……按照罗密自己的体会,则是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之前还模糊的意识猛的清醒过来。然而,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清醒过来了。
本来已感觉不到的酷寒在水下如同被放大了亿万倍。
痛苦呀!
罗密正痛着,抬一抬手,水流的阻力很明显。他又呼口气,眼睛前面水泡咕咕噜噜连成一串。确实是在水下,只是……他怎么一点呼吸不畅通的感觉都没有?按地球上的理论来说,能够这样的只有两栖动物。罗密便一边痛一边很苦闷地想,莫非自己是只蛤蟆?
水流带着罗密不断向前,似乎有着固定的方向。
冷,好冷,无比冷,冷无可冷。
但罗密无端产生一种感觉,再冷也不会死。所以虽然还是冷得痛苦,罗密却可以说,是痛并快乐着!
水流缓缓地流淌,罗密在发现自己能够水下呼吸之后,紧接着发现自己还能水下视物!所以在缓慢并悠久的漂流过程中,他不断东张西望以期待能发现更多的水下异能……然后猛的撞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娘的!”
罗密低低骂了一声,嘴边又窜起一串水泡。
双腿还有手中的灯笼都被那东西缠得扎实,身体却被水流带着向前,柔软又很坚韧的细长物体让罗密玩了次铁板桥。
等调整好姿势后,罗密才看出这东西原来是墨莲在水中的茎。
罗密顺着这植物的茎往上,头冒出水面,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枝墨莲正是那枝他亲眼见到花朵盛开的并生姐妹。
出得水面的罗密自然不知道不久前苍竹曾在这里出现过,他心里发苦,来源却正是这位师叔。很奇怪,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在内心深处他却隐隐有种将苍竹当做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朋友、兄长、伙伴的想法……因此,便更加不愿接受这近乎背叛的事实。
想到苍竹罗密又想到寻崧,一手抓着水中植物,另一手就提着那只熄火很久的灯笼,少年本有些阴鸷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而在这水面上短短的瞬息之间,罗密又有了会被冻死的感觉。最后抬头看了眼头顶天空,他赶紧往水中沉,整颗头颅被寒塘水没过之前,罗密的双手折下了那枝并生墨莲。
惊鸿一瞥,顺着额上发际滴下的水又遮挡了视线,罗密眼中的天空仍然一片模糊,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