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晚上的颠簸,我们宁中直同学已经从最初的消沉恢复过来了,既来之则安之。这不,宁中直以手为枕,已经甜甜地睡着了。这情景让押送宁中直的官兵几乎全体下颚脱臼,随后时常有士兵趁着岗位之便,靠近囚车“研究”下这位宁先生是不是真的睡着。作为道宗的宿卫,他们没少押送各种原因在宫闱斗争中失败而从权势顶端跌下来的大人物,这些大人物进了囚车后,往往表演出绚丽多彩的“节目”。有的哭嚎不停,整日喊冤;有的呆坐沉默不语,失魂落魄;也有的会癫狂焦燥,整日狂骂不止,但是这些官兵唯独没见过像宁中直这么特立独行的犯人,随后两天一夜的行程里,谦和的宁中直仿佛在进行一次旅行一般,在囚车内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他这种沉着镇静的表现赢得了这些崇拜勇士的直爽契丹汉子的尊敬,因此在途中对宁中直很是客气,还将他手上的铁链取了下来。宁中直这样就更舒服了,时而赞叹路边的风景,时而还和随行的士兵开着玩笑,过得是怡然自得。不少官兵脑中都有一个他们认为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念头——“这是在押送么,搞得怎么跟护送的气氛似的了。”
经过几天的前进,他们终于在第三天黄昏赶到了黄龙府。宁中直看着在夕阳下镀成金色的并不高大的城楼,上面题着“黄龙府”。宁中直已经不是初来贵地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知道这里是辽国的军事重镇,“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满江红》中的词句让他想起这时代尚未初生的岳飞,宁中直这家伙不由自豪起来,“哼哼,岳武穆,我可比你强啊,你一辈子想到这喝酒都没喝成,我可进了这里,没准就能找个机会在城头痛饮一顿呢。”宁中直在囚车中依然是得意洋洋的样子,可真是让旁边的官兵看了直郁闷。想来,若是岳武穆日后知道宁中直如此赖皮和他比较,想必北伐大业也不用进行了,岳老爷就得被他这无赖给气得出吐血而亡喽。
进城之前,士兵已经用铁链将宁中直重新拷住,进了城,为首军官便到黄龙府都部署司交接了犯人,也不歇息连夜赶回缴令。黄龙府都部署见是道宗钦点的犯人,也不敢怠慢,赶紧命牢头在地牢腾出一件还算宽敞干净的单人牢房,将宁中直客客气气的安置在里面。这都部署也精明的很,陛下那传的口谕只是严加看管,并未说如何处置,这说明皇帝还没决定,所以这位年轻人没准还能重出升天,若是现在得罪了,到时候被秋后算账他可不妙。宁中直便这样被这位很会体察上意的精明人好吃好喝供了起来。
耶律乙辛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白身汉人如此棘手。宁中直被连夜押走的第二天一早,得到消息的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便求见道宗,力陈耶律洪基不要匆忙杀了宁中直,这件事还需要详查,不能就这样草草将这个年轻但才华横溢的宁中直杀了。辽道宗本是耳根软的人,经耶律仁先这样一说,加之之前的气也消了大半,便答应耶律仁先暂且将宁中直先行关押,待查明后再做处置。这让一直关注着情况变化的耶律乙辛急了,那天他只是急中生智用道宗多疑的性子将道宗的怒火调动起来才达到的目的,若是详查之下宁中直并非奸细,他的宠臣地位只怕就会不保。于是,很快下午便又去道宗那里煽风点火,道宗又有些意动,颇有些左右为难。幸好,咱们宁中直福大命大,此时,从南边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宋仁宗驾崩了!嘉祐八年即清宁九年二月,宋仁宗患病。御医宋安道用药治疗后毫无效果,朝廷又延请当时医术最精湛的孙兆、单骧前来治疗,但宋仁宗已病入膏肓,不可药救。三月底,宋仁宗病逝于福宁殿。当天,宋仁宗起居饮食很正常,深夜,疾病忽然大作,大声呼喊要喝药,并且召见皇后,皇后到福宁殿时,宋仁宗用手指着自己的心,但已完全不能言语,用药也已来不及。第二天,宋英宗赵曙即位。
消息传到捺钵已是宋仁宗驾崩五天之后,道宗耶律洪基也很悲伤,辽宋当时“约为兄弟之国”,赶紧忙起挑选使节和礼物出使宋朝吊唁。宁中直的事便这样被暂时搁在了一边,耶律乙辛虽然暗恨所谋不成,但是也无可奈何开始忙着为出使吊唁出谋划策。
这一忙便是十余天,过了这么久,辽道宗也已经冷静下来了,正如仁先所说,宁中直若是宋朝派来的奸细,他一个文弱书生,若是想为宋朝刺探情报,一定会积极争取进入大辽的高层,而宁中直一直淡薄名利,便这一点足以让辽道宗考虑了两天,便派遣使者去黄龙府,要将宁中直接回。
宁中直在狱中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在狱中无事,便向狱卒要了一根木筷。越狱?不不不,这里伙食又好,环境幽静,除了采光不好,宁中直对这还是相当满意的。宁中直是为了画棋盘,枯坐无聊,他便在地画好棋盘,自己玩起了五子棋。有狱卒看着新奇,宁中直便为之解说玩法,邀请这位狱卒一起下棋。五子棋这游戏规则简单,又变化无穷,很快在狱卒中便风行起来。不久,就连那位常来看望宁中直的都部署都迷上了这种游戏。宁中直见玩的人多了,便嚷嚷要组织首届黄龙府监狱五子棋大赛,都部署见捺钵那边一直没有对宁中直的处置,也便任由宁中直在狱中胡闹。神勇的宁中直经过七轮大战,夺得首届黄龙府监狱五子棋大赛的冠军。
正当宁中直自得其乐的时候,道宗派的使者也终于赶到了黄龙府,宁中直的黄龙府之旅要告一段落了。当晚,都部署宴请宁中直为他送行,宁中直指定要在城楼上。都部署无奈,只得命人在城楼上多点灯火,摆下酒宴。当晚宁中直当然是毫无疑问的的主角,“嘿嘿,岳武穆,我可在黄龙府痛饮了啊。嗝……不行,得留点纪念。”宁中直借着醉意,拿起桌上的餐刀便在城楼的柱子上忙活起来,旁边的都部署凑上去一看,彻底傻眼,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宁中直到此一游!”
第二天,宁中直乘坐马车离开了黄龙府。当宁中直第三日刚进捺钵,便马上被道宗召见质询。宁中直走进这他已经有些熟悉的大帐,只见帐内左右各自站着两位重臣,耶律仁先和耶律乙辛。他望向两人,耶律乙辛对他报以善意的微笑,只是眼神中有些闪烁。而仁先并未转身,宁中直于是迈步走到大帐中间,依然行着他独有的作揖之礼。道宗从他进帐便一直观察着宁中直的神色,但是宁中直始终面无表情,道宗不禁有些气馁。道宗见他行过了礼,便开门见山沉声道,“宁中直,你用过的《尔雅》辞书中所夹的那数十页是做何用。赵王说你居心叵测。若不能说得合理,便要将你斩首。”
宁中直心中悬了将近一月的谜团终于揭开,原来是这赵王耶律乙辛搞鬼。宁中直不慌不忙,对道宗说:“回陛下话,那上面是我发明的用于查字方便的部首查字之法,不知这有何居心叵测。”
“哦?赵王怀疑你那上面是用于传密信的密札,你作何解释。”道宗说完看了耶律乙辛一眼,乙辛不由心中焦急。宁中直听了有些佩服耶律乙辛,这耶律乙辛也真是聪慧,几乎想透这方法,只是不识阿拉伯数字。“陛下,想来赵王殿下是以为那每页后面那扭曲不识的文字是密文。不知这捺钵有没有从西域大食那边出身的人,请陛下找一人前来便可真相大白。”辽道宗忙遣近侍出帐差人寻找,不多会还真寻到一名。那人一进大帐,宁中直见他面貌和后世的中东人还真差不多,心中便有了底,向道宗讨来索引中一页,递到那人面前,“你可识得这上面的数字。”那人只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陛下,这乃我的母国大食国的数字符号,不想在这看到。”
辽道宗见并非是密文,对宁中直的态度马上客气起来,“宁先生,可否将这查字之法详加解说。”宁中直并不见怪。“陛下,在下将《尔雅》中的字分类,取其中一些字中相同的部分便称为部首,这些字归为一类,并按不同部分的笔划多少由少到多排列,然后将书中的页数标在该字后面,若是查字,只需找到这固定的部首,然后按剩余部分的笔划多少,便可寻找到这个字。”
辽道宗拊掌大赞,“宁先生真乃高人,不想宁先生如此大才,朕真是叹服。此法便可让宁先生史上留名。朕意将此法推行,如何?”宁中直一鞠躬,“宁中直当代天下读书人谢过陛下。”耶律仁先此时转身看着宁中直,眼睛里满是欣赏。
耶律乙辛现在心中已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瞅准机会,马上便附和道,“陛下真乃明君。”辽道宗此时很是埋怨他误导自己,原本的笑脸马上拉了下来。宁中直却朝辽道宗又是一鞠,“陛下,在下恭喜陛下有如此良臣,乙辛大人虽然想错,但是也和实情只是差之毫厘,想来乙辛大人并非有意为难在下。”宁中直出人意料为乙辛辩解,乙辛惊喜异常,道宗则既惊讶又欣赏宁中直如此胸怀。
然而,宁中直并没说完,他又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三人感到石破天惊的话,“陛下,在下思乡心切,但感念陛下救命之恩,一直未得报答,若是在下能侥幸救陛下一命,望陛下放在下返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