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宁中直便醒了过来,推开窗,天空布满红霞,太阳尚未升起。他自己也有些惊奇,毕竟昨天晚上自己大醉一场,对于这样他只能自我解嘲为自己现在是有志向的有为青年,不再蹉跎岁月咯。这么一想,再想到今天自己将要面对数百燕京士子,宁中直那喜爱冒险的神经便更加兴奋。宁中直精挑细选了一件素白大襟右衽交领长袍,而头发则由侍女帮忙盘起,戴了深青色软脚幞头,脚上则穿上了平底软靴。待穿戴完毕,宁中直感觉极好,见侍女也看着自己,宁中直还打趣得问侍女自己帅不帅,搞得侍女是脸红耳赤,低首不语。“哼哼,绝对是少女杀手嘛,今天就你们这些无知的燕京小子知道我的厉害。”宁中直叫上韩毅,也不带护卫,牵马出了府。
说起来,宁中直到了燕京,起初为了躲避耶律倩,这诺大的析津府倒没走过几次,说起道路他是一无所知,今天也是由韩毅领路。宁中直的住处在城东敬客坊,而天王寺则在城西北的甘泉坊,虽是清晨,但一路上行人已经不少,待转到燕京的主干道檀州街时,宁中直坐在马上,只见这条约有后世四车道那么宽的大街上已是人头耸动,一派热闹气氛。宁中直虽然之前也随莫大叔来过燕京,他们只是去了城北集市,未从这里走过。听着耳边有些熟悉又有些不同的叫卖声,宁中直不禁向韩毅赞叹道,“燕京只怕有数十万人了吧,恐怕是辽国第一大城了吧。”韩毅转头对他一笑,“公子,确是如此。我虽没去过宋朝,但也听闻宋都汴京人口百万,这燕京城只怕不及其一半啊。”宁中直听后露出赞赏的目光,对韩毅略一点头,韩毅便明白他的心意。二人看着这燕京的街市,却不由憧憬起故国汴京的风光。
穿过堵满熙熙攘攘人群的檀州街,宁中直和韩毅此时转北而行。辽国此时已经是盛行佛教,燕京城内寺院众多,尤其以西北角这面为最多,一路上僧侣不断,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天王寺塔当时是燕京城最高建筑,宁中直他们刚转出檀州街便看到了天王寺塔,等进了天王寺,在僧侣的引导下转到寺后,这才看得分明。天王寺塔是一座八角十三层檐密檐式佛塔,宁中直一见这塔,不由有些惊奇,“嘿,这不是天宁寺塔嘛?自己小时候还去玩过呢,呃……就是不知道这会儿就建成了。也是,那会儿谁有心思一个一个看旅游景点的简介啊。”看着这带着他后世记忆的古塔,宁中直不禁对它有些亲近。走上台阶,宁中直抚着塔身的砖石,心底那份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不禁让自己想多摸摸这与记忆里有些错位的塔身。
此时塔下已经聚集了一些士子,正站在塔后三五成群互相寒暄交谈着,宁中直一袭雪白宽大汉袍,出现在这些士子视野里,士子们不由眼中一亮。这些士子中有位士子名叫王师儒,他此时也转头打量着宁中直,他是燕京大族王氏的子弟,后来也在辽国担任翰林侍读,他曾在自己的笔记中这样描述第一次在天王寺塔见到宁中直的样子,“袍白似雪,大袖飘荡,面如冠玉,眉似冷箭,唯双目似漆点如墨,好一位风采人物。”
宁中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辽国士子的大场面,心中也有些惴惴,表情装作严肃地不经意环顾四周,士子们初始见到宁中直的汉式长袍时都不由愣住,不过也只是认为宁中直喜好汉服,并不以为意。宁中直此时已经镇定不少,原因不用多说,周围投来的都是赞赏的目光。宁中直本有些发软的小腿此时也重新有力起来,只是身体和双腿还有些僵硬,而身后韩毅从宁中直的动作已经看出端倪,悄悄从后暗扶着宁中直的手臂,这才没让宁中直因为僵硬的双腿而脚下绊蒜以致破坏他此时光辉的形象。王师儒见如此人物,很有好感,有心结识宁中直,于是上前两步,作揖道,“宁公子,久仰了,今日得见公子,闻名不如见面,在下王师儒,还想与宁公子讨教一番。”宁中直也依样还礼,正待要搭话。此时却听到一声“哼”一声,旁边另一群士子中一位面目也颇为英俊的书生却道,“只不知这锦绣外表之下,有否胸中才学以负盛名?”王师儒在旁小声道,“这位也是燕京一位人物,大族丁氏长子丁洪,为人颇为豪爽乐施,只是有些桀骜。”宁中直转头露齿微笑道,“谢王兄告知,我见这位丁公子也甚是投缘,很想与他结识一番。”说着,宁中直走向那丁洪。
丁洪此时依然是一副不屑的表情,见宁中直走近,大刺刺地说:“宁公子,我丁洪平生只佩服真有才学之人,陛下宠幸于你,天下共知。只是宁公子你盛名之下,并未见有诗词流传,我等燕京士子甚为不服啊,若是宁公子能当下便作诗词一首,丁洪当以师事之。”旁边有好事者,听了丁洪煽动性的话,已经为丁洪在旁聒噪起来。“真老套的激将法啊,不过我本来就要镇住这群毛头小子,不然以后还怎么混啊。”宁中直心中这样想,装作思考状,不过片刻,便在脸上挂上充满自信的微笑。迎着初生的太阳,阳光洒在宁中直那精致的面庞上,他的笑容如此灿烂,丁洪心中也有些动摇,”莫非他真绝顶天才,这片刻便已做得一首好诗词?“
“各位兄台,我这首词起意于怀乡故国旨意,莽撞处还请各位海涵。”宁中直见周围已经又来了不少士子,而大家都翘首以待他的“大作”,自觉时机已到,背过双手,朗声吟诵道,“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黄埃赤日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开函关,掩函关,千古如何不见一人闲?六国扰,三秦扫,初谓商山遗四老。驰单车,致緘书,裂荷焚芰,接武曳长裾。高流端得酒中趣,深入醉乡安稳处。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随着宁中直的诵读,大部分士子已经从开始对宁中直这首词的评赏变得沉默不语,刚才还昂头挺胸的丁洪和王师儒也都低头不再看着宁中直。宁中直不仅仅为了杀杀他们燕京士子的气焰,选了这首词。燕京士子们大都是幽燕大族子弟,而这些幽燕大族全是自唐以来便在这里的汉人大族,他们自从后晋儿皇帝将幽燕十六城献给契丹人后,便为契丹人出谋划策,几乎所有大族都有人在辽国担任朝中重职,因此宁中直用这首词暗讽他们燕京汉人士子为了眼前名利,不顾身后名节,在场众人几乎家中都亏汉人的名节,此时都是沉默不语。宁中直见他们如此麻木不仁,不由心中愤恨,“诸位自小读孔孟圣贤之书,上古《左传》便有云,‘圣达节,上守节,下失节。’《论语》亦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当知读书人首重节气,再重文章;那扬雄虽然文章作得锦绣,但他为那逆贼王莽捉刀,足以遗臭万年!你等在异族统治下,依然这般过得怡然自得,甚至认贼作父,如何对得起你们列祖列宗!古有云,‘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你等可曾还有节操?若还有羞耻之心,以在下的意思,这踏青诗会不办也罢!”
他这一番话说完,当场数百士子却无人敢反驳,宁中直转头望向周围,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士子们莫不是将一片头顶留给他,无人再敢与他相辩。宁中直知道通过今日之事已经奠定了自己誓不事辽的风骨之名,只怕不出数日,汴梁便会传颂自己在燕京孤身作词叱责燕京士子的故事。这早在宁中直的意料中,当初他在道宗大宴上只是懵懂少年不懂礼数,而今日他则是有意为之,便是要为了自己今后返宋作好舆论准备,这对于在炒作包装年代长大的宁中直来说,再轻松不过。只是一想到自己也被这名声所累,宁中直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唉,为了能早日为国效力,我也不能免俗,也要用这声名直上云霄。自己要做的事还很多,事急从权吧。”宁中直只能自己低声宽慰着自己,这几句话只有紧跟着宁中直的韩毅听得到。此时,一只手轻轻地拍在宁中直的肩头,宁中直略一转头,韩毅那坚毅的目光正望着自己,虽然韩毅没有说什么,但是宁中直明白韩毅在安慰着他这个登上政治舞台的新丁。
宁中直此时转身准备离开这里,而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陈国公主耶律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这诗词会现场,她脸色苍白地望着他,宁中直缓步走近她,他明白她现在有多伤心,自己昨天刚刚给了她希望,今天便又将这希望亲手葬送,宁中直甚至觉得自己太残忍,其实自己何尝没有为这位善良的公主动心,但是他内心更清楚,自己和公主在这个时代相识就是一场悲剧,两个人如果想在一起,其中一人必须为对方作出一生也无法改变的牺牲。宁中直为了自己,也为了公主,希望能在最初便斩断这段缘分,时间越长对两人的伤害会越深。决心已下,于是宁中直头也不转,也不停步,从耶律倩身边走过,穿出寺院,与韩毅二人驰马离开这天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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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封面已经请我美丽聪慧的妹妹制作完毕,大家觉得如何?我是觉得做得非常好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