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一青如水的楼厅。
王遥抬眼看去,只见十数丈方圆的厅中,各种家私器皿皆为青竹制成,横竖有如刀削,平整光滑,苍翠欲滴,让人身处其中,便宛若徜徉于一片绿色的海洋内,心神皆畅。正面用淡青色竹根雕就的案几两侧,道士和一女子对坐于矮榻上,手捧香茗,正自谈笑晏晏。见他急匆匆的推门而入,皆转过了头来,凝目而视。
王遥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只觉背上已是汗透重衣,心儿怦怦乱跳。
那个死女人,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小命!
王遥尤自心神未定,方才那少女走在前面说的那一番貌似恭维的话儿,竟是一改之前的靡靡之音。字字如剑,句句如刀,锋利无匹,虽未挟劲风席卷,但那股桀骜乖张的凶气竟是直透人心!让人乍闻之下,只觉一股怨毒之意自肺腑而起,直冲眉心,恨不得拔剑狂舞,择人欲噬!
即便王遥心境与之前又大有不同,可一听之下仍是两股战战,气血奔涌,直到堪堪就要把持不住之时,一股暖流骤然从泥丸之中涌出,迅疾无比的在他七经八脉之中运行了数个周天,这才勉强将心中那怨极恨极的yu望强行压抑下来。可即便如此,王遥也仍是出了一身大汗,只觉得腿脚酥软,心神皆惫,差点便要累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因此,之后他才拼了老命,用上吃奶的劲儿,叽哩哇啦的大声胡说个不停,竟是下了宁死也不让那女人再说一句话的决心。
也幸好那青衣少女虽修道经年,但实是未通世事,也不知一力降十会的道理,只以为若是比拼道法,实应不落痕迹,方显本领,因此,她才对王遥的这无赖招数无可奈何。否则,即使王遥此刻已筑道基,可她那丽质天生的音障又岂是王遥那尚未变声的童音能够阻挡的?
道士对面的妇人看上去也是年不过双华,眉目如画,丰韵自饶。五官虽不如那少女那般标致无瑕,但神采间却是媚意横生,一粒小小的美人痔嵌在右眼角上,未语先笑,宛然比那少女动人得多了。
她头上鬓发高挽,乌黑如缎,朱钗凤簪,满头珠翠,穿着一袭浅黄色的汴绣百褶罗裙,金线镶边,玉饰环绕,看上去也甚是雍容华贵。此刻她目光略略一扫,见着王遥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气,似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何事,柳眉一蹙,口中斥责道:“萝儿,你又胡闹些什么?”声音清亮而不失婉转,宛若鸾凤清鸣,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正气喘吁吁的王遥一听之下,骤觉神清气爽,身上的疲惫似乎也消去了许多。
那名唤萝儿的少女轻蔑的看了王遥一眼,口中悻悻道:“娘,我只是听你和清玄真人说那通玄洞微之体如何如何厉害,便想试试嘛。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我看呀,咱们的那株檀花玉叶草算是白白被人给糟践了。”
“萝儿!”那妇人胭脂轻抹,蛾眉淡扫的俏脸上隐有怒意:“清玄真人不是说了,灵机如今已是失魂散魄,前尘过事可说已与他毫不相干。且诸般道法皆已忘怀,又如何能挡你的先天真言?你还在那儿胡言乱语,快给我过来。”
萝儿双眼微红,朱唇轻撇,委屈道:“娘,那株檀花玉叶草何等宝贵,想当年便是借它之力,我才能平平安安的修成了人身,如今被这个骗子给吃了,我以后还如何练功?娘你化成人身已近千载,道力如此深厚,那日都险些走火入魔,还是靠的清玄道长之助才脱了道消功失之虞。女儿怎么办?总不能日后便只靠朝吸日精,晚凝月华吧?若真是如此,萝儿还不如早些离了这人世,回青芒山去逍遥度日。今生也别再想什么修成大道了。”
那美貌妇人闻言轻轻一叹,缓缓道:“萝儿,你这般想便已经有了心魔了。为娘那日走火入魔,本就是因道心未坚,自作自受,与那檀花玉叶草无干。你日后只需诚心向道,自也能化险为安。且你道你修得人身凭的是什么?是灵物相助么?错了,那凭的是你日夜修行不辍之功!”
“那檀花玉叶草固然弥足珍贵,可也毕竟只是身外物。借用外物之力修行,本就并非正途。即便灵机此番未将它吃下,等你异日修道有成,为娘也自会将它移交旁人。而且,萝儿,你莫忘了,这檀花玉叶草咱们是如何得来的?那还不是清玄真人之师,太一真人念为娘修行不易借予我的?此番阴差阳错之下,岂非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们这母女此番对话,虽皆未动用真力,可那一柔丽如水,一清朗似山的两种音色却是山水相和,互为托衬,便宛若琴瑟合鸣,钟罄协奏,魅力倍增,真是令人如闻天籁,三月而不知肉味。
王遥心中暗忖,这母女俩也不知道是练的何等功法,可真是称得上一句“说的比唱的好听”了。若是放在千载之后,铁定都是顶尖儿的天皇巨星。那些什么歌神歌后,真是给她们提鞋也不配。
正赞叹着,却见那少女一双剪水般的秋瞳仍犹自带有怨怼之色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继而微垂着螓首,弯下杨柳儿似的纤细腰肢,向道士裣衽一礼,委委屈屈的道:“清玄真人,萝儿失礼了。”却是在她母亲的责备之下,仍旧不肯向王遥施以颜色,想来真是把他恨得紧了。
王遥不禁暗自一叹。他看出来,这少女眼中神色怨则怨矣,更多的却是恼羞成怒之意,似乎并非是怪自己吃了她家的仙草,反而有点像是没整到自己,而觉得丢了面子的味道。
看来,古今中外,不管是人还是妖,是俗还是仙,这雌性一族皆有些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