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稀星寥落。
远处的低丘高峦在这重围黝黑的夜色之下被涂抹成了深深的墨绿之色,举目望去,已是和那黑暗中的无边氤氲溶成了一体,苍茫朦胧,模糊难辨。
少年和少女并肩漫步在那山间石桥的一侧。桥正中有一由无数碎石块堆成的长长石垒。石垒之上则置放着两道锈迹斑斑的铁条。笔直无边的蔓延出去,也不知通向了那黑夜中的何方。
少年心中一片柔情蜜意,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要对身边那春水似的人儿倾诉,可往往话到嘴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禁偷偷向身边的佳人乜了一眼。只见她笔直小巧的琼鼻在星光月色之下,宛若白玉雕成,荡漾着柔柔的光晕。脑后,长长的秀发于夜风中轻掠,便好似自个儿心中的缕缕情思,数之不尽。
欲语还休,欲语还羞。却道,天凉好个秋。
少女噗哧一笑,花枝乱颤,却是被他的话儿逗得乐了。确实也是,此刻正值初春,又哪是他口中的凉秋了。少年好不尴尬的一笑,心中却在想,你怎地不知,我这般心思迷糊,春秋不分,可皆是为了你。
骤然,轰隆声起。似千军万马,又宛若阵阵惊雷,自遥远彼端的幽暗不知深处,滚滚咆哮而来,又时而夹杂着龙吟虎啸般的厉鸣,穿云裂石。便宛若有一条巨龙随着这声长啸盘旋飞舞而起,直冲那九天凌霄。
渐渐的,那响遏行云的惊雷声越发的近了,抬首望去,可见一黝黑的长长怪兽风驰电掣般呼啸而来。少年将少女护在了身后,虽说此刻并非花前月下,但少年心中却荡漾着柔软的幸福。他愿意,一直如这般,将少女守护。
少年嘴唇翕张,好像说了什么。少女立即心有所感,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竖起了耳朵,想将那句自己已经盼了很久的话儿收入耳中。但是,无奈那钢铁怪兽所发出的声音实在太过喧嚣,她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少女气愤的撇了撇嘴,旋即脸上泛起一丝俏皮的笑意,偷偷的把小嘴凑到了少年耳边,吐气如兰的轻声说道:“我也是。”
王遥登时满腔欣喜的笑出了声,猛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原来只是南柯一梦。不由一怔,却又自淡淡一笑,揉了揉头上已经睡得凌乱的长发。没想到,在沧海桑田,人事皆非之下,自己居然还会梦到那时那景。
还真是……难掐的尘缘吗?
此刻,一盏油灯在房内里熠熠生辉,窗外夜色亦如梦里那般浓重,淡淡的银白华光自那轩窗之外柔柔的铺洒而进,恰如彼时的一帘幽梦,只是却少了那股能令人沉静下来的恬美气息。
此间明月,已隔千年。
王遥道心微动,略略有些浮躁。抬起头,望向屋内。目光所视之处,有一张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斧匠之气的淡绿色竹桌。桌子右上角置有厚厚的一摞蓝皮的道家藏经。中间的琉璃灯下,一本浅黄色封皮的薄薄绢册似乎尚在散发着幽幽的墨香。
那上面便是道士为他所画着的人体经脉图。
固然紫微圣帝诀历来便是口传心授,不落文字,可王遥仍是要道士在经脉运行图上落下了些许阐释的文字,否则,你叫他这个连丹田在哪都可能弄不明白的二十一世纪青年,如何去炼那白雪黄芽?
此刻,三月前,道士临别之际的话语不由得又在王遥的脑海之中娓娓响起:
“灵机,你离魂散魄之后,虽仍旧尘心未去,但无论心性、悟力皆与以前所差甚大,为师心中也颇感欣慰。吾这次归去,乃是闭那生死之关。出关之日,无论是成是败,也皆是你我师徒的最后一面。但那也不知会是何年何月。”
“吾门法体有一十八般,仙旨有三十六道。方才我所摄入你识海之中的,却只有一道紫微圣帝诀。吾门中虽秘法众多,但吾道门中人,最忌好高骛远,且你如今与那紫薇圣君之力融为一体,为师也不知你究竟能否仍修得别般法门。故而为师只传你这一道仙旨。其余诸法便留待你我师徒二人,日后再次相见之时,吾再一一传授于你,以便传承我玉情道门。”
“此紫微圣帝诀虽重杀伐,但也是大道正途,静心潜修之下,实也未必比那尽修诸法来得差了。只不过,此诀杀戮过重,你切记休让那一缕血腥之气污了你的本心!那苏媚所说甚是,你所修道途乃是入世之路,这却与为师不同了。你日后在这尘世之时,须得日日静心宁神,勤修不怠,切记勿忘吾等无上大道才好。”
大道?自己能忘吗?
回忆起那日从那个尼姑嘴里得知自己不能练武时的沮丧,王遥不由微微一笑。
道士说,这修道人与凡人不同,从不聚居,皆各自在自家的洞天福地之中炼丹修道,甚少踏足凡尘。而且也人人秉持着顺天而行的宗旨。从不干预凡尘中的天下大势。而若是有人以自身法力,行那逆天改运之事,那已是入了邪道了。
想到自己如今也成了那修道人中的一个,王遥方才因梦境而带来的些许凡心顿时消散一空。
不管是仙还是人,总是应该向前看的。不是么?
而就在此刻,这个懵懵懂懂来到南宋,踏上道途的少年,方真正有了一些修道之人淡漠无尘的心性。
王遥立起身来,盘膝而坐,依那经脉图上所画,默念紫微圣帝诀,开始吐呐坐息。吸炼起这竹楼中那异常充盈的天地灵气来。
便在紫微圣帝真诀从王遥口中悠悠默诵而出之际,煌煌道元自丹田之内缓缓升起之时,在他紧闭的眼帘之下,原本黝黑的双瞳不知何时竟已是两点鲜艳的血红。
这三个月以来的勤修苦练,已然让那紫微圣君的乾罗答那之相,在王瑶身上悄然而现。
那猩艳的双瞳,幽深若海却又泫然欲凝,就宛若两簇来自地狱九幽,视这六道众生皆为蝼蚁草芥的红莲业火,要焚尽这世间的俗尘污浊,以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还人间一个无秽轮回。
故,碌碌万物,皆曰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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