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青绿的小草悠然自得的在春日轻柔的微风中翩翩摇弋,初生娇嫩的叶片上还残留着一滴夜间湿气所凝的露珠,顺着来回轻晃的叶身微微颤动着。清晨初生的阳光映在这悬悬欲滴的水珠儿上,鎏光四溢。
小草这一刻还是幸福的。它在两块青石板之间找到了一丝缝隙,舒发出了今年的第一棵嫩芽,从那暗无天日的细缝中探出了头,享受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和煦春guang,它孜孜不倦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可是下一刻,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伸了过来,轻轻一摘,倔强的小草便被折成了两截。那有着柔滑幅度的嫩绿前叶被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儿送到了嘴里,含在了齿间,咬牙切齿的咀嚼起来。
一边咬一边吐,男孩儿还一边诅咒着自己的霉运。费尽唇舌,好不容易骗得了那小丫头兴高采烈的,眼看着再鬼扯上一两句,便可顺理成章的说到向女侠拜师学艺上面去了,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出来个死丫鬟捣乱。王遥恨恨的一跺足,对那高翼也是颇为恚怒,你找你家闺女谈话啥时候不可以,偏偏挑在这么个大清早,真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看样子那丫头现在不认为自己是来分她家财产的了。瞅她那笑眯眯的样子,下次再诓她应该也不算难。只是,朝这小丫头打主意终究不是什么正道,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再怎么了得,也就是那个样子了。还是得想法子打她师父的主意。嗯,不过,那可绝不容易啊,好像她那门派叫什么青叶庵。庵,不就是尼姑庙么?不管是灭绝师太还是独臂神尼,可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呢。
“喂,小道士,我爹叫你进来。”
就在王遥正在考虑如何连大带小一起蒙的时候,那边那个小的就已从书房的门扉边探出个明眸皓齿的脸蛋儿来,笑嘻嘻的朝王遥招手喊道。
“哦!”答应一声,吐掉嘴里的残草,王遥听话的向高翼书房走去。他在这附近徘徊了也有小半会了,就是等着高翼叫他。毕竟,昨日里莫名其妙的就跟了他回了这里,究竟今后怎么样,现在还没个说法。
不过叫我当你家下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王遥进了门,看着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端详自己的高翼,暗自想道。
“小娃儿,你昨天歇得还好吧?没受凉吧?哎,我家这丫头,就是这样,从小跟着她师父习武,无法无天惯了,还要你多多让她一下。”高翼捻须微笑道。看来自己把这小道童领回家来是对的。自己家这丫头的脾气,也只有给她找个耍伴儿才治得了。这不,回来这小十天,就数今儿个破天荒的乖巧,细声细气,斯斯文文的过来请安,看上去也终于有个姑娘家的模样了。
而高翼眼中那个斯斯文文,细声细气的小姑娘,此刻就坐在他旁边的红木椅上,晃悠着两条笔直的长腿,咧牙撇嘴的朝王遥作着鬼脸。
高潇月褪了绿色劲装,上身穿着揉蓝的窄袖上衣,下身是一袭大红色的纱缦褶裙,丝滑的裙摆垂自足踝,露出一点绣着牡丹花儿的褚红缎鞋尖儿。一顺儿的乌黑长发被挽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双鬟髻,随着螓首俏皮的在空中来回摇摆,宛若两只翩跹的蝴蝶,花枝招展,雏凤初屏。
王遥先朝着高潇月微微一笑,然后才向高翼施礼道:“伯父不必放在心上,昨日里也是我的不是,令得高姑娘有些误会。至于那一身水,也可说是罪有应得。”
“就是。”高潇月在一旁插口道,“我让他见识了咱们青叶庵的弱柳步,说起来,他还该谢谢我呢。小道士,你说是不是?”未等王遥答话,她自己就先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娇憨可人的笑颜在衣裙那红若烈火的颜色衬托下,愈发显得肤白若雪,绰俏绝伦。
高翼瞪了高潇月一眼,继而一脸无奈的朝王遥道:“我家这丫头素来顽皮,小娃儿你别往心里去。对了,此番咱家叫你过来,便是想问你此番可有去处?我昨日个见你一身道装,莫不你真是道士?”
关于自己的身世来历,不管这身体原本的主人究竟是谁,王遥自己早就已准备了一套说辞,微一沉吟,便道:“启禀老爷,晚辈我本是福州人,自小便父母双亡,跟了一个远方表叔过活。平日里就跟着叔叔出海打鱼为生。后来世道不太平,朝廷的赋税又重,叔叔家本就养了三个孩子,日益困窘,也过不下去了,便把我送给了一个算命骗钱的游方道士当徒弟。我跟着那道士天南地北的到处辗转了几年,吃尽了苦头。后来到了这永昌附近,实在是受不了折磨,一时气苦,便逃了出来。”
说着手里暗自狠掐了一下大腿,硬生生的从眼眶中挤出几滴凄苦惨淡的清泪,“那道士平日里对我是又打又骂,直当着畜生看待。不过逃出来后,我如今也是无处可去了,什么都不图,只求有人能赏我口饭吃,当牛作马都成。”
听了王遥这悲惨世界改编版的生世,高翼心下也不觉有些恻然,难怪这小孩儿年纪不大,口气却总是像个小大人般老气横秋,时不时神情的也显得有些呆滞,原来生世竟如此凄凉不堪。一旁高潇月听了王遥这如泣如诉的血泪史,眼眶也有些红了,心里暗自懊悔,早知道这伶牙俐齿的小道士这么可怜,昨天实是不该把他摔到水里的。
王遥见了这父女俩都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面上悲愤,可心里却不仅有些自得。自己以退为进,拿话给高翼挤兑住,想必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真让自己当牛作马了。
高翼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可曾识字?”
王遥略略一愕,繁体字的印刷体自己倒是认得,只是若换用毛笔写出来,又是行书,又是草书的,还真不知道能认得几个,不过口中仍是道:“我随着那游方道士几年,闲来无事,便翻着他的几本道经来看,经年累月下来,应是认得几个字的。”
高翼笑道:“你年纪尚小,也做不得事,既然你识字,便给我当个书童罢。这些日子,你就陪着月儿玩耍,等到随我回临安之后,再做其他打算。你看如何?”
王遥规规矩矩的答道:“任凭老爷吩咐。”
高翼颔首微笑道:“我这人,虽说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多些学识确是有些好处,咱家以前就吃过墨水不多的亏。你看我这书房里四书五经俱有,你闲来无事也可以过来翻看。一句话,你便安心在这儿住下来,我高某绝不会亏待于你。”
他心里其实对王遥颇有好感。毕竟,王遥不仅生得可爱讨喜,而且,若不是他无意中念出了文大人的那两句诗词,他此刻可能还在卖国与不卖国的彷徨犹豫之中,也不得此刻的这般坦然。
王遥弓下腰去,朝高翼长施一礼,双目噙泪,看上去甚是激动:“老爷大恩,我王遥永世不忘。”
高翼微笑着略一摆手,道:“不必多礼了,那便如此罢,你日后还是住你昨日个住的厢房,有甚么什物要置办,便自去找管家商议。”
王遥应道:“是。”
高翼又想了想,道:“嗯,其他也没甚事了,你这就下去吧,让月儿带着你在宅子里走一走,熟悉一下各处院落布置。”
高潇月早就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高翼话音甫落,便欢呼一声蹦了起来,如春花般红艳的垂足褶裙宛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眨眼间便冲到了王遥面前。
生性活泼的小女孩儿也不避嫌,扯着他的衣袖就往房外奔去,嘴里尤自娇声叫道:“快走快走,小道士,我带你去看我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