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纸提笔磨墨,我毫不迟疑的悬腕疾挥,写了几段话。少顷,沉思着觉得是不是还应该再添加点什么更有说服力。
徐文长好奇的走上前瞥了一眼,我写的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容,因此坦然的侧开身子让他看了个清楚。只是很简短的四句话: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首诗已经足够表达我的拒意与歉意了,我也并不想冰冷生硬的拒绝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但是板起面孔说一番大道理也没什么必要。而且我相信说理由用的话徐文长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徐渭看完似是玩味咀嚼般默然了片刻,才重新开口说道:“我这次来还带了一幅胡莹的小像。别急,就算你要拒绝,也不妨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没等我开口,他就已经从口袋里抽出了一个纸卷缓缓展开。这幅画长宽均不盈尺,人物眉目却描摹的甚为清晰。秀靥弯眉,瓠犀微露,嫩黄衣衫湖绿裙,扑面而来一股青春气息。笔意和笔力虽然尚显幼稚却别有一番风致在其中,这恐怕是胡莹揽镜自照画出来的吧。总督千金会一些琴棋书画本就不足为奇。
微笑着打量了两眼,我依旧坚定的摇了摇头。即使有时间去做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我也不会同意的,齐大非偶啊。不过由此却想到了应该添加的内容,也免了浪费这么大一幅上好宣纸。我提起狼毫重新濡饱墨汁,信笔在那四句诗下方勾勒起来。
我的画技自然比不上徐青藤,此处也没有赭绿藤黄可以调色。幸而我只是要表达一些意蕴而已。飒飒几笔间一位眉目宛若胡莹的女子已经跃然纸上,只是看上去年龄仿若三十许。
旁边我画上了自己,二十年后的自己。刻意地表现出了岁月和风霜戎马将会在脸上留下的痕迹,顿时与三十左右时的胡莹就拉开了明显的差距。
满意的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把墨迹已干的宣纸装入了封套,无言的递给了徐文长。他一直就在旁边看着,没有开口。现在也只是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略叙别后情况,徐文长摇了摇我的手,洒然出门而去。并没有多此一举的送到府外,我只是静静的站在书房前的花径上目送那个瘦削的身影消失。
夜凉如水,我却突感身上一暖,回头看时,原来是王氏拿了一件披风给我披上了。微笑着轻轻抚了一下王氏的头发我重新回到书房开始安排明天的训练计划,手边是一碗刚炖好的莲子羹……
新军随着操训的不断进行日见其成熟,临近春节时我便慨然给他们放了七天的长假。还动用了府库内不小的一笔银两给他们加餐、发双饷。募捐来的这笔钱足可以使用很长时间,我并不介意用它们来改善士兵们的生活。
汪直的那三十万两白银暂时还没有入库,反正存在他那个生药铺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仔细思考过后觉得这笔钱还是只能我单独掌控,进了官库再取用就得我和谭纶联署才行,而有的事情我还不能让这位大哥知道。祥生堂我已经探过,从老板到伙计都不是易与之辈,那里也是很安全的地方。
那封信被带回去之后就再无胡莹的消息传来,胡宗宪也没有表现出其他特别的反应。想必他也是乐意见到这个结果的吧。不过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在这件事情上看到了满意的结局在另一件更大的事情上却遇到了麻烦。
毫无疑问,胡宗宪是很想通过元旦期间杭州城的热闹繁华来藻饰太平的。这是他履任以来第二个春节,如果能平平安安过完不用说是大长颜面的事情。
无奈偏偏就有人不肯凑这个趣,不仅不凑趣,还大大的给这“太平世界”抹了一把黑:一群山贼公然在正月初五下山借了粮,而且地方还离杭州城不过百来里路。更要命的是当地守军竟毫无察觉,更不用提阻止了。
在多方措施下才暂时安定下来的人心顿时又凄惶起来。百姓们发现原来其实不止有倭寇,浙江地面的山贼好像也不少。外面有虎,内里有狼,无怪老头老太们会感叹世道不平,这日子还怎么过。
据说胡宗宪得知消息的刹那就铁青了脸,连维持总督的威严儒雅都做不到,当场就摔碎了一个白玉镇纸。紧接着就是怒吼如雷的宣布限令在上元灯会开始前,也就是正月十三前务必将这股匪徒剿灭,对匪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偏偏这个时候浙江全境还真就抽调不出多少机动力量去对付这股山贼。为了把外松内紧落到实处,徐文长可谓殚精竭虑。虽然他还留存了一支预备力量,但这是留给倭寇与海盗的,而谁也不能保证倭寇肯定不会来趁“节”打“劫”。
那股山贼敢在这个时候捋虎须自然也不是毫无实力,派去的剿匪军少了、弱了,说不定反而会偷鸡不着蚀把米。无奈之下,胡宗宪打起了我这只新军的主意。
如同当初约定的一样,在我点头承认它真的已经成军可以作战前,这三千人的队伍基本是不会被列入军事计划的,这也是我能放他们这么长时间假的原因之一。但是目前我的这支原本被排除在部署之外的新军却好像突然成了专门为这股山贼预留的一般。
眼下胡宗宪派来的使者就满怀期望又惴惴不安的坐在参将府的会客厅里看着我。胡宗宪应该告诉过这个人,如果我不同意出兵不要勉强,毕竟他也不知道这支新军战力究竟如何。若实力不足而强行出征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大败。
看着对面这个已不算年轻的人热切的眼神,我最后叹了口气:“请你回去禀报总督大人,就说我戚继光向他保证一定在正月十三之前把匪首送到杭州。”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虽然有很长时间我不在这里亲自训练,虽然这些新军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是按照最严格的标准训练他们,无论我在或不在;也一直都是按照实战的残酷程度训练他们,无论要为此淘汰多少人。现在的人数比我刚从岑港回来时又少了一百多人,战力却只有提高没有降低。
事实上在使者到来之前我就已经查阅过这股匪徒的资料了:从杭州来此快马驰骋中途不停也要半天多时间,而谣言这个东西却从来传的比风还快。
昨晚就已经有谣传说那股匪徒没有回山寨而是打算一路劫掠过来。这样的谎话除了告诉我有这么一股劫匪在这么一个地方做了打劫的事情外并无其他作用,倒是累谭纶赶紧发了一张安民告示。
至于我有这股匪徒的资料原因更简单,从调任来此后我就一直注意收集各类情报。虽然还没有自己的一套情治班底,但是宁绍台三地哪些大户、官府、草寇和倭寇是有勾结的,却基本都有了档案。
巧得很,这股山贼就是和倭寇勾结的特别明显的那种——和当年龙山那支一样,他们也是被打散的残寇,不过一直没有做出过大的动作。而当时一方面我的新军才刚刚有个雏形,另一方面这伙人盘踞的巢穴又不在我的辖区内他们才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种情况在浙江地面还有不少,只是实事求是的说,直到汪直归降之后,江浙地方对倭寇才算由守势转为攻势,之前连倭寇都应付不过来,也就难以抽调人手打击这些为祸乡里的败类。
这次的事件背后肯定也有倭寇的影子。应当是在驱使他们探路吧,如果不能报以雷霆打击,估计过不了几天就有胆大妄为的倭奴们上岸了。胡宗宪严令正月十三前就得剿灭也是怕夜长梦多吧。
既然他们愿意做跳梁小丑,那我就拿他们做磨刀石好了,磨砺了戚家军这柄快刀,下一步这大刀就该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了。
===================分割线=================
补昨天的一章。
农历里元旦和春节是一个意思,我没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