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岁，一个人蹲在家门口前玩蚂蚁。那天天气阴郁，知了也不停的叫，天气很是闷，仿佛快要下雨了。
勤劳的蚂蚁排着整齐的对伍从低畦向高地搬家，嘴里衔着食物一个接一个从这头走到那头，从洞里出来，又一只接一只回到老巢里搬运，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我天生是毁坏专家，家里的碗打碎了呀，锅砸破了，自行车坏了，肯家是我没错。那只叫大黄的狗经常惨遭我的虐待，成天只要有功夫就团团的围着它转，一脸馋相，满口子流口水，有时候干脆拿着菜刀霍霍的在它面前比划，扬言炖狗肉吃。大黄经不住我的恐吓，见了我就抓狂，老鼠见了猫似的，飞也似的就逃之夭夭。如果有大黄在身边，我也不会沦落到玩蚂蚁的地步。
可能是港产黑社会电影和武侠电视剧看多了，近墨者黑，也不知是年幼好奇模仿而已，还是骨子里天生就带着暴力倾向，每天有架打，每天要打架，无事非说得就是我。虽然有时候也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但我从未因此让父母去向别人家讨回公平，我觉得那样没出息，自己的事自己扛，很有股侠义精神和黑社会味道。倒是被我欺欠的小弟弟小妺妺同龄人，都快把我家的门坎踏破了，为此，没少跪地思过，挨老爸的脚底板。但我一无反顾的把童年的时光投身到光荣的打架事业中去。
人牛了就横，高手了就寂寞。我是这一带有名的小霸王，当然也就是所有父母眼中的坏孩子。但我的父母虽然说我不学好，却仍然对我好到非常，非常爱我。可想而知，别得小朋友都远远躲着我，就算有人抖胆和我结交，也被其父母骂回了家，所以我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大黄，也老被我欺负的离家出走。
走就走吧，走了还会回来。有些东西跑也跑不掉，既使跑掉了还会回来。所以我很少强求，孤独也无所谓，自有自的快乐。如果说有报应，那最大的报应即是我的分数老提不上去，但我知道这多是因为我不喜学习的缘故。
既然我生性残暴。于是我在看了一会儿蚂蚁搬家之后便觉索然无味，想给蚂蚁来个计划生育，蚁口大削减。有人说，蚂蚁是老天爷的使者，派来监督人类的。我才不管你什么使者呢。何况我们长在红旗下，生在春风里，学习的马列主义*理论崇尚唯物主义，什么鬼呀神啊的，纯属胡扯。六岁的时候我就常常离家出走，半夜不回家，在荒郊野外流浪。他们都说小孩子眼灵，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那时我家二里外就是一座乱葬岗，好多坟头，有的因年久失修，棺材都露了出来。更有甚者，椁木朽烂，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尽管也看僵尸鬼片，却未曾在那里见过鬼怪僵尸，夜猫子倒是见了不少。另外还常常看见一只大黑狗跟在我身后，大如牛犊，两眼放着白光，和家里的狗有些区别，外表有够强悍的。每次我和父母闹别扭夜不归家，就会看见那只大狗默默的跟着我。有时我想和它亲近，它却仿佛没听见一样，远远的躲着我，直到我继续走了，它才跟了上来。在我稚嫩的思想里，我认为它是一只和我一样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彼此做个伴。长大些，脾气也不太那么执拗，每天夜里都躲在家里看动画片电视剧，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黑狗。
我吐了口唾液，“啪嗒”淹住了几十只蚂蚁。看它们在口水里拼命挣扎的样子，着实让我快乐不已。原来整齐有序的蚁队，顿时也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我兴奋不已，高兴的手舞足蹈。但很快，这点刺激已远远满足不了我了。我干脆踩了上去，一脚就踩死数百只，很快就死伤大半，真是大快人心。
当我踩得大爽之时，天空忽然响起了“訇訇”的雷鸣，我才不管你打不打雷，反正我又用不着收衣服。依然执着的要把蚂蚁军团消灭殆尽。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沙哑如破锣的声音，“无量天宗，小施主你这是为何，难道它们犯下不怒之罪了么，要遭你如此毒手？”
这声音难听之极，搞得我都没了杀生的乐趣。怒气冲冲的扭过脸道：“关你屁事，又不是你家的。”
在我扭过脸的同时，那老道脸色一变，发出“啊”的一声轻呼，似乎很是惊奇。
我也暗暗惊了一下。这老家伙的穿扮见是见过，不过都是在电视里那些鬼片中才有。现实里穿这行头招摇撞巿，不是傻瓜就是神经病。只见他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道袍，头上挽着髻，拿着一柄快要秃光了毛的拂尘，可笑的是，还赶苍蝇似的甩来甩去，动作夸张的滑稽。三绺黄毛胡须，稀稀拉拉的，一双贼眉耗子眼，两颊削瘦，颧骨突出，埸鼻阔嘴，“啊“时露出一口又黄又黑的牙，传出一股臭气，身材短小，只比十岁的我高出一头。
这也算是道士，和我在电视里看见的那些仙风道骨，俊逸潇洒的道士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哈哈一笑，心道就你这种形象，喝高了吧，装什么不好，偏装道士，真是有辱先名。
我冲他笑时，正好迎着他暴露精光的鼠眼。那目光我也会，只是比我更贪婪，更猥琐，更犀利，犹如饿狼见到了食，简直要把我一眼吞下去似的。
我没来由的一个激灵，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哆嗦。
这时，天空划过一道白花花的闪电，那老道的面目在光芒的映射下显得有几丝可怖和诡异。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吞吞吐吐的道：“要下雨了，你还不快走。”
那老道嘿嘿一笑，道：“贫道观你一身戾气，如不能好好教养，循循善诱，将来是必是个祸害。小施主，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我可以教你无尚的法术，上天遁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将来还能够飞升成仙，列入仙班，跳出轮回，逍遥自在，享受天人之乐。怎么样，我枯木道人已是五百年没有收过徒弟了，今天看上你，你真该谢天谢地，不，好好谢我，把好吃的好喝的拿来孝敬我，也不枉我的伯乐之荐。
枯木道人，呵呵，真像一根烂木头。
这句话我虽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猜出七分。当神仙，我靠，没搞错吧，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我顿时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无非是混吃混喝的，前些天，我们这里刚整治了一个算命骗子，戴着个墨镜拿着根竹竿敲着个铜锣，说什么仙人指路，卜测阴阳。被几个街头混混一堵，吓得扔了竹竿撒腿就跑，那家伙，比兔子都快，哪里像个瞎子。
我说：“这么说你是神仙喽。”
他拈拈须道：“就算是吧。”
我说：“就算是神仙，还用好吃好喝，我见过的神仙光喝西北风就行了。”
枯木道人忽然瞪着我看，咤道：“你见过神仙，他们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我笑道：“说了，说了，他们跟我说了好多。”
枯木道人深以为然道：“怪不得小小年纪就以身染仙气，我若是有这福份，几百年前早成仙了。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我道：“他们跟我说，千万别相信一个短冬瓜老道士的话，他是个十足的大骗子。”
枯木道人这才省悟上当，却并不恼，一脸喜色道：“你这小孩，果然伶俐，连我这活了千把岁的老家伙都给耍了。哈哈，贫道果然没看走眼。”忽又沉声道：“这就怪了，那些灵气仙气又从何而来。小施主，你从前有没有见过自己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梦里看见仙人，走夜路的时候看见奇怪的东西……”
我想了一下说道：“看是看到过。”
枯木道人急切道：“快说快说。”
我说：“我看到过最不可思议的东西，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这么丑的一个老木头。”
枯木道人笑道：“嘿嘿，小机灵鬼，贫道又让你给耍了。咱们接着刚才的话讲，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跟我学习神奇的法术。”顿顿，“你要知道，别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我不为所动，一口回绝道：“算了，你要是能教我个回回考试得满分的法子，比做那神仙还要好。”
枯木道人道：“这有何难，学会了道法，上天入地都能，还用怕区区一个考试。和我学道吧，我愿倾囊相授，只要将来你认我这个师父就行，别得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免费哟。”
我哼道：“便宜没好贷，我是祖国的未来，明天的栋梁，干嘛和你去装疯卖傻，你不要摧残祖国的花骨朵好不好。”
枯木道人见我不答应，一张脸陡然阴沉道：“你是敬酒不吃罚酒了，今天由不得你，我这师父，你不拜也得拜，反正你这个徒弟，我是收定了。”说着，树枝般的手指抓住我的胳膊，我挣了挣，竟然像铁箍一样紧，我一点儿也没有挣开，而且很痛。
我脑子还是够去，当机立断道：“你放开我，我拜师还不成么。”心道，你一松手，我立马开溜，闩上门，看你有本事进来，仗着有点力气就欺负小孩子，哼，老不死的。
枯木道人却是好骗，松开手道：“早知如此，何必自找苦吃。”
我拔腿就跑，那老道却也眼疾手快，一把把我扯了回去。恨恨道：“差点又上了你的当。”
我随机应变道：“就算跟你去当神仙，我也得跟我爸妈说一声呀，他们找不到我，会担心死的。”
枯木道人无赖道：“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我急道：“老杂毛，你放不放开我，再不放我，我要喊人了，到时候，街房四邻出来，有你好看。”
枯木道人怪笑一声道：“你喊，你尽力喊，使劲喊，你要是能叫一个人出来，贫道拜你为师。”
我心说，我就是再坏，总不至于这个关头也没个人帮吧。深呼了口气，正要喊，天空哗哗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喊了一声，也被雨声无情淹没了。
枯木道人笑道：“哈哈，自做孽，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吧。”
我气急败坏道：“老家伙，再不放我，我就跟你拼命。”
枯木道人道：“好小子，也欺师灭祖了，到了山上，我得把教规好好给你上一上，免得你没小没大。”
正在这时，我透过狂暴的雨帘，隐隐看见两人走来，定睛一看，果然是爸爸妈妈，我大喊，希望他们能够听见我的呼救。
忽然只觉腕上一痛，眼前一黑，我便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