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襄年过花甲,却是肤色红润,精神矍铄,想来平素保养极好,又未吃过什么苦头,赵泽看在眼里不觉暗暗心惊,这老头能活得这般滋润,倒拜其子吴三桂所赐,只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非吴三桂执意反顺投清,只怕也能做个百岁老寿星了。
赵泽谦虚的道:“老先生这般说来,未免也折煞晚辈了,泽不过区区无名之辈,幸得当今皇上错爱,才谋了个大将军的虚衔,泽也不怕老先生笑话,如今这大将军其实并未在兵政府挂职,更无一兵一马可供调遣,哪能比得先生虎子,数年来领兵不过数万便能力拒东虏近百万雄师于关外,教那满清鞑子不敢轻易南犯,不致汉人百姓受辱,泽每每念及如此,常常望东而拜,感激涕零。”
“哈哈,大将军过奖了,过奖了。”吴襄倒也挺为他儿子骄傲的,俗话说的好,虎父无犬子,赵泽这么一番夸赞,不正是在颂扬他教子有方吗。
吴襄向东而望,看着天际两朵残云有些出神,情绪却陡的低落起来,喃喃道:“当年若非老夫年老体迈,倒也不至于有那般惨败,恐怕如今的满鞑子也不会强横如斯,可惜啊可惜。”
忽见吴襄提起昔日糗事,着实让赵泽有些出乎意料,一时不明他的用意。
赵泽小心的劝解道:“当年之事并非您老一人之错,如今又何必耿耿于怀,若非老先生深明大义,及时开门受降,恐怕这座千古名城便要毁于一旦,而城中万千百姓更要遭那池鱼之殃了。”
吴襄红着老脸,垂首想了一想,突然道:“哪里哪里,看来赵将军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王公公不是已向皇上告了老夫一状了么?老夫实是愚钝无知,若非两位深谋远虑的公公淳淳告诫,只怕真成了这毁亡京都的千古罪人。”
话是这般说,吴襄在提及两名太监时倒并未现出一丝感激之色,语气之中反而略带讥讽。
赵泽闻言却是打了个哈哈,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陈圆圆远远瞧见吴襄似乎并无怪责之意反倒是一心巴结赵泽,这才敢惴惴不安的提着宝剑走下平台,乖乖的站到了吴襄后侧,垂着螓首,活脱脱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吴襄也不搭理圆圆,见赵泽对他刚才所说不以为然,一时有些烦躁不安,是个明眼人就能知道这投诚一事中颇有猫腻,怎的他赵泽却佯装不知一般。
赵泽并非不知吴襄话中用意,若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要想给吴襄平反也不在话下,难就难在一点,若是真这般做了,吴襄在大顺朝中的官运自会青云直上,这也是这老头子想要的,但吴三桂的心思现在还没个准,这小子若真有一颗赤胆忠心,一意匡复大明社稷,那赵泽这般做法反而是陷吴襄于不忠了。
赵泽一时有些为难,也深以吴襄所不齿,看来这老头把大顺想象的未免太过强大,似乎已是认定他李自成会坐稳江山,如今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前明划清界限了。不过若是直言拒绝恐怕这老头会拿刚才的斗剑来说事,所以还是要给他一根绳子,让他好好系住。
赵泽想了想于是道:“泽倒是糊涂了,看来改日得带两位公公向皇上说个明白。”
吴襄一听大喜道:“老朽倒是相信,两位公公定有难言之隐,在此恳请将军定要将此事查个明白。”
吴襄说罢,自那袖中取出一大布包便要递过去,赵泽顿时抬手推拒,口里直念不敢不敢,吴襄最后道:“赵将军便是自己不需这些银两,想来真要办起此事来还是略需一二打点吧。”
吴襄说的明白,这银子就是给赵泽的疏通费用,赵泽见他态度坚决,恐怕若再要婉拒会怀疑自己的诚意,只得偷瞟圆圆几眼,见她脸色并无明显变化方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胸口突的多了一块鼓鼓的玩意,赵泽一脸无奈的向吴襄道:“老先生放心,泽定当全力以赴,以解先生心忧。”
“那老朽再次谢过将军了。”
吴襄见赵泽答应,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他心里还有一块大石头没有落下,远在山海关的儿子如今消息全无,将来这儿子到底是他飞黄腾达的支柱还是要命的毒药还很难说,以吴襄对他的了解,吴三桂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崇祯当年许了他莫大的好处,还把本来准备送入宫中服侍自己的陈圆圆也赠给了他,李自成入京以后久久未有崇祯的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若是这傻儿子一门心思想以那点兵力为崇祯复仇,首当其冲的便是留在京中的吴府上下了。
赵泽此刻在他眼里更像是救命稻草一般,能抓不抓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这样即使他儿子真个头脑发热不顾京中家眷反起朝廷来,有他帮忙在李自成面前说几句好话,或许也不至于落得个诛九族的罪名。
“将军,我儿三桂近日可有消息?”吴襄皱着眉头,怯怯问道。
“这个。”赵泽略有为难的道,“据在下所知,好像还没有。”
陈圆圆脸色变了变,她今日邀赵泽前来一叙便是因为吴三桂的秘信已经到京了,现在老父问起,倒也有了些许犹豫是否该取出相告。
赵泽注意到圆圆脸色,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将计划透露给吴襄,于是连忙安慰他道:“无论是大明还是大顺,毕竟都是我汉人坐的江山,以吴将军英雄卓见,又岂会不看清形势,只怕如今兵荒马乱,送降书的信使还未抵达吧。”
吴襄顿了顿,他想起赵泽当日传来的口谕,看来当今皇上对吴三桂的投诚持乐观态度,只是越是这般期待,吴三桂越是反了朝廷的话,恐怕皇上怒火便会越盛,到时候吴府遭的罪可就更大了,只怕到时候连赵泽也救他不了。
眼看儿子是降是反的消息即刻便将传达到京,吴襄偏偏又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和他儿子就此划清界限,斗大的汗珠顷刻间便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瞳孔略显无光,宛若空洞一般。
赵泽看着有些不忍,更言劝慰道:“老先生放心,无论三桂将来如何,赵某定当全力保全吴府上下不受牵连。”
吴襄无言的看着赵泽,良久未吭一声,赵泽和他吴家毫无瓜葛,陈圆圆貌美如花,才艺双绝,年方及笈便已红透整个江淮,赵泽肯如此助他,恐怕是冲圆圆而来,可是吴三桂对圆圆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当年崇祯帝若不是为了拉拢他,恐怕也不会将如此美人应求下嫁,只可惜两人刚刚完婚尚未洞房,东北战事便起,崇祯严令之下吴三桂红花未解便奔赴宁远,而陈圆圆和全家上下也被当作人质扣留下来。若他真把圆圆送作他人,恐怕吴三桂即便不反也得给逼反了。
两相为难之下,吴襄只得叹了口气,随便敷衍了赵泽两句便借故匆匆离开。
“这……”赵泽一时猜不透吴襄想法,见站立一旁垂首深思的陈圆圆脸色忽明忽暗,顿知不妙,心道这老头只怕是以为自己垂涎圆圆美色。
“如果公子没有其他事情,就随圆圆去内房一叙吧。”陈圆圆轻启朱唇,言语间冷若冰霜,扔下一句话便转身向外走去。
赵泽摇摇头,没想到好心办事却惹来嫌隙,偏偏此番又说不清楚,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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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龙颜甚悦,今日的早朝倒没有出现什么差池,除了李岩不时支吾两句发发牢骚,其他臣子倒也没说什么忤逆的话来,更没有像赵泽这样一惊一乍之辈,搞得整个大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皇极殿的牌匾刚刚撤换下来,新制的“天佑殿”匾额闪耀着珠光宝气高悬门屏,日光高照之下辉耀刺眼。
牛金星上朝之前早已知会文物百官,“古礼有载,皇上登基务需三劝而进,万不可怠慢。”,百官深通其意,待到朝礼完毕,礼政府尚书巩焴一马当先,深怕让别人抢了先机,道:“陛下应运龙兴,吊民伐罪,天与人归,成此鸿业,德比尧舜,功迈汤武。如今宇内民心已归,天下传檄可定,臣恳请吾皇早日登基,开万世帝业,安天下黎民之心。”
待到巩焴说完,其他百官更是急不可耐,文采好的又是一通响亮的马屁,文采不好的也会用附议两字往脸上贴金,表示自己是顺应天意,期吾皇早日问鼎的忠良之臣。
如今李自成端坐龙椅,听着群臣一再优阙劝进,自是喜得心花怒放,虽是强作谦逊表示拒绝,询问的眼神却不时朝宋献策递来,直到宋献策以“大位速正,早安天下”为名进行劝进,方才呵呵一笑,正式拟旨定下此事。
如此一来,本来暗中筹备的登基大典了也就摆在了台面上,礼政府、工政府两政府官员也纷纷献计献策,完善筹备细款,整个天佑殿显得热闹非凡,唯有李岩从头到尾苦着一张脸,甚扫李自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