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虽然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毕竟现在过了十二点,深南大道也不是什么金壁辉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场所。
因此,南明顺着大道旁的人行道一直向南行去的时候,一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于是他跳到人行道旁的草坪上去翻翻滚滚了一阵,舒展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怎么锻炼的身躯,再做了四十几个侧身翻。之后,出了些微汗的他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流开了,整个人舒畅起来,于是又回到了人行道上。
掏出身里的所有的钱,来来回回数了一下,一共有九百七十七块,这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了。右手抓住这一叠钱的上端,在半空中把它摔得啪啪直响。住店,吃饭,抽烟,看录像,上网打游戏,就全靠它了。再怎么省,也就支持一个来月吧。
管它多少钱呢,管它能支持多久呢,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这么一想,南明顿时无忧无虑了,就一边摇头晃脑地走着,一边四处张望着深圳的夜景,同时嘴里吹着口哨,吹着谭咏麟那一首《披着羊皮的狼》。
深圳的天气,向来象是小孩子的脸,变幻莫测。刚才还是晴,一分钟后就能变成雨,再过一分钟,也许就变成了阴。
南明一首《披着羊皮的狼》还没吹完,天上忽然落下了稀疏的小雨滴。有几颗滴在了他的头脸上,凉凉的,湿湿的,很是舒服。他抬起头,看了一下天色,灰蒙蒙的。看这雨的来势,还很有变成中大雨的趋势。
要是在白天,不要说这样稀疏的小雨,就是再大再密再急的暴雨,南明也会来一个雨中漫步。可是现在是三月的深夜,他只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衣,要是被淋湿了,万一吹来一阵冷风,受了凉,感冒了,可不行。这里可是深圳,他钱又不多,感冒起来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
南明四处张望,想找一个地方躲一下。深南大道这一带,还真不好找避雨的地方。左右找了一阵,也没有找到可以躲雨的场所,忽然看到前方五十米处有一个人行天桥,心里一喜,身体猛地向前一窜,奋力向那里奔去。
雨越下越大,南明越奔越快。终于在小雨变成豆大的暴雨前的一瞬,奔进了人行天桥的下面。他刚刚缩进天桥的下面,黄豆大的、密密麻麻的雨滴从天猛降,哗啦啦地打在面前的水泥地面上,激得水泥地面上的灰尘逆向扬起。灰尘混合着雨水,一股股泥土粉尘味冲进了南明的鼻子,让正在微微喘息的他觉得极不舒服。
南明看到眼前的大雨下起来黑压压的,很有几分吓人的威势,摸摸身上还没有湿透,不由暗自庆幸自己跑得快,运气好。
突然,上面的人行天桥上传来一阵嘣嘣的轻轻的敲击声,响声很有规律,似乎还在打着节拍。暴雨声虽密虽响虽骤虽乱,倒也没有掩住这一阵轻轻的嘣嘣声。
南明有点奇怪,这么深的夜里,这么大的暴雨中,谁还有这个心思在天桥上闲敲什么东东?难道是捡拾垃圾的人?那也要避一避雨吧……
这时,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天桥上面响起,配合着嘣嘣的节拍敲击声,以一种类似于秦腔的极其怪异的调子,带着无比的凄凉,莽莽苍苍地唱道:“把…瓶子看了,拦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南明一听,顿时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现在的深圳,居然还有这样的老疯子,会在深夜里暴雨中的天桥上,吟唱着纂改了的宋词,就好象一个古代的没有什么才华的酸秀才一样。真是太匪夷所思、太滑稽、太搞笑了。
可是,他只笑了两声就无力继续了。
不知如何,那苍老嘶哑声音中所透出的凄凉悲伤之意,竟然深深地充盈在他的胸臆之间,让他觉得天地虽然广大,人海虽然茫茫,知己却没有一个。一股无尽的孤寂苍凉之感,油然上了心头。再想起自己在深圳的境遇,禁不住心里一阵酸楚,当下唉地一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南明刚刚叹息完毕,就听到天桥上那个苍老嘶哑的声音轻轻地咦了一声。接着,又清晰地听到那苍老声音的喝叱在暴雨声中响起:“雨部神将,快回天上。急急如律令,疾!”
上面这个老疯子,到底在搞些什么?
莫非他以前是一个演员或者歌手,现在退休了,几十年养成的演唱瘾难熬,在家里的晚辈面前又不好太过放肆,所以跑到这里来过一过干瘾?那也要选一个好时机啊,这么大的雨……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瓢泼大雨骤然停歇了。
南明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上面那个老疯子的功劳。这深圳的雨,本来就是说来就来,说停就停的。
看到雨住了,就从天桥底下走了出来,在水泥地面上的一个浅浅积水坑里咵咵踢了两脚,踢得水花四溅。然后抬起右脚,想要继续他的深夜独行。
卟哒一声,一个东西自上而下,摔落在他脚旁的地面上,再往上弹跳了一下,就仆在那里不动了。南明眼光一扫,原来是一个中号的益力牌矿泉水瓶子,里面还有大半瓶水。
“年轻人,我的水掉了,能帮我捡上来吗?”天桥上那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南明转过身,抬头往上望去,一个干瘦干瘦的白衣老头站在七八米高的天桥里面,上半身趴在天桥的护墙上,正朝他使劲挥舞着右手。
“你在上面干什么?”南明没好气地叫道,老家伙,有这种精神在深夜里放歌,难道不会自己下来捡?还想让别人给他当免费劳力。
“玩啊。”老头兴致勃勃地道。
南明听这老头说得来劲,有些奇怪:“天桥上有什么可玩的?”
“可玩的多了。可以玩清风,玩明月,玩天,玩地,玩人。”白衣老头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叹息了一声:“唉,也没多久可玩了。”
南明讥讽道:“以我看,你好象是在玩自己。”。
“对,对,也玩自己。”白衣老头连连赞同。
南明听这老头言语有味,不禁心里一乐:“你以前是演员,还是歌手?”。
“也算演员。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一种演员。”
反正夜里没什么事,还不如跟这个怪老头聊聊天,也能取个乐什么的来玩一玩。
这样想着,南明弯腰拾起了那半瓶矿泉水,朝天桥台阶那边上走去:“那你是什么样的演员?”
“我不是表演给别人看,让别人乐的那种演员。”白衣老头道。
南明走到了天桥的台阶边,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恐怕不是你不想表演让别人看,而是没人看你的表演吧?”
“都差不多。”
……